凌昊天不知该如何回答,便问道:“赵兄,你回湖北后有何打算?”赵观道:“我得回总坛处理些事情,之后便要上北京去,探查修罗王的事。”凌昊天道:“我也正打算去北京一趟。不如我们下月中在北京会面。”

赵观道:“甚好,一言为定。”又向他眨眨眼,往门内一指,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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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色已暗,秋夜萧瑟。凌昊天转身走回内室,但见郑宝安身披青色棉袍,站在门口,火光掩映下,她的脸颊较前次在虎山上见到时稍稍丰润了些,只眉目间仍带着一股难言的伤感。凌昊天怔然望向她,不由得想起少年时与她在虎山上携手同游的欢乐时光。如今人儿依旧,情景不在,往昔再熟悉亲近不过的友伴,此时却如隔着千山万水般的遥远陌生。他心中激动,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郑宝安微微一笑,说道:“离别总是难的。别挂心了,你和赵家哥哥很快就会再面啦。”

凌昊天定了定神,说道:“是。宝安,赵兄弟告诉我当时是你托他带我离开中原,真是……真是多谢你了。”郑宝安摇了摇头,说道:“你谢我做甚么?我们都该谢谢赵家哥哥才是。”眼光停留在凌昊天脸上,忽然噗哧一笑,说道:“你晒黑了这许多!塞外日头很烈吧?”

凌昊天望着眼前这多年来千百遍思念忆想的人儿,望着她脸上的那抹微笑,她如往昔一般柔和亲切的眼神,心头不由自主生起一股温暖,暗想:“宝安还是宝安,她一点儿也没有变。”脸上露出微笑,没有回答,只点了点头。

郑宝安微笑道:“你回来就好了。师父这两年来日夜挂念着你,脸上少有笑容。她这几日都在龙宫,我先前没跟你说,因她教我莫在人前透露她的行踪。你快去见她吧。”

凌昊天喜道:“原来娘就在龙宫!我这就去见她。爹爹呢?他老人家可好?”郑宝安道:“义父都好,他昨儿也刚来到龙宫。他前阵子为了二哥的事十分伤心,现在稍稍释怀了些。他也一心等着你回来呢。”

凌昊天听她提起二哥,忍不住问道:“二哥他……我听说他离开了。他去了哪里?”

郑宝安轻叹一声,说道:“二哥的事,我迟早须跟你说的。你在爹妈面前,便尽量少提此事吧。”

二人回入酒馆坐下,郑宝安静默了一阵,才缓缓说道:“那时我在龙宫住了一阵,慢慢发现了大哥出事的真相。那时玉修蓄意安排,在大雾之中让二哥出手误杀大哥,又要他推罪于你。”

凌昊天早已知道内情,这时听宝安亲口说出,仍不禁震动。

郑宝安续道:“二哥当时知道我心里有数,便起心杀我灭口。他邀我到后山谈话,突然拔剑想杀我,我赶紧招架,交了数十招。可能因为他有些心虚吧,我剑术虽不及,他却始终无法杀了我。不料当时二嫂也跟来了,突然从暗中跳出,想偷袭我,没想到二哥心神不宁,反被她吓了一大跳,回身挥剑向她砍去。我连忙出剑去拦,却没来得及,二哥这剑便划在二嫂脸上,毁了……毁了她的容貌。二哥又惊又愧,霎时间整个人崩溃了,跪倒在地,哭着向我们说出了真相,还说了许多关于玉修的事情。”

郑宝安顿了顿,又道:“二哥也说出了许多他心里的话。他说他身为师父和义父的儿子,自幼以家世为傲之余,也感到伴随而来的巨大压力。自出道来,江湖上人人都知他是凌霄燕龙的儿子,他戒慎恐惧,一步也不敢行错,却仍感到无法达成大家的期望。他致力参与龙帮帮务,一心想成为帮派中的领袖,藉以扬威江湖,却没想到这竟是他行错的第一步。玉修看准了他想成名、想争一口气的意图,便以此引诱相胁,终于逼他走上了歧途。”

凌昊天听到此处,心中不禁激动。他何尝不知道家世的压力,他自幼任性顽劣,无法无天,但在山下胡闹时从来不敢说出自己姓凌,生怕丢了爹妈的脸。一直到十八岁因宝安之事下山,他仍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世,一来是不肯仗着家世傲人,二来也实是因为知道自己当不起凌霄和燕龙的儿子。他一直万分佩服大哥:凌比翼是个天生的英侠,剑术超绝,为人豪爽,行止光明,自然而然便让人钦佩尊重;他和二哥永远也不能像大哥一样,能够这么坦率光明、当之无愧地说出自己是虎山凌家的儿子。凌昊天在大漠上沉潜两个年头,才渐渐明白大哥为何能担当得起:那是因为大哥原本便怀着隐逸出世之心,全不在意身外虚名,是以他尽管名震江湖,却宁愿回归虎山,与意中人宝安相守,平静度日。因此他可以举重若轻,安守自在。二哥选择入世,汲汲于追求地位名声,宣扬家誉,却因此被家世负担所击垮。那么他自己呢?他自己又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