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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个人物,他对高句丽和高元的重要性可想而知,所以皇帝在东征之前曾密诏前线九路统帅,若在征伐途中遇到乙支文德,则不惜代价将其擒获,以斩高元之股肱。

第一次东征开始后,皇帝御驾亲征,指挥大军攻打辽东城。在屡攻不克的情况下,考虑到辽东雨季来临后将严重阻碍征伐进程,遂改变策略,由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和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等九位统帅,各率大军齐聚鸭绿水西岸,一边围攻乌骨城,一边伺机渡河,会同来护儿、周法尚的水师攻打平壤。

当时乙支文德率高句丽主力军队列阵于鸭绿水、萨水一线,与京都平壤共同构筑了三级防御,其目的很明显,就是不惜代价把战争拖到冬天。辽东战场有它的特殊性,一是冬天太长,一年之中有一半时间不宜征伐,另外便是夏天的雨季大约要持续一个月左右,雨季结束后,很快便进入秋天,而辽东的秋天很短,也就是说,帝国大军必须在雨季来临前杀到平壤,一来可以避开雨季渡河的困难,二来也才有足够时间展开攻击,而且即便不能攻克,帝国大军也有足够时间撤离战场。

当时,于仲文决意要抢在雨季来临前杀到平壤城下,但遭到了刘士龙和宇文述的强烈反对。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在军中威望高,且作战经验丰富,皇帝便把战场指挥权交给了他,让他指挥九路大军,但为了制约于仲文,皇帝又让自己的亲信大臣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参与决策,更派出尚书右丞刘士龙以慰抚使的身份到于仲文的身边行“监军”之权。

于仲文地位高,资历老,战功卓著,他可以力压宇文述一头,但压不住尚书右丞刘士龙。

尚书右丞本是尚书台的属官,左丞辅佐尚书令,右丞辅佐仆射,但今上为了集权,改革官制后,不但不设早已变成虚职的尚书令,连实际掌控尚书台的左右仆射都不再设置了,六部尚书直接听命于皇帝,但皇帝不可能直接管理和监督稽核台省事务,需要一个“代理人”,于是尚书左右丞理所当然成了皇帝在尚书台的“代理人”,其级别为正四品,与六部尚书的副官长六部侍郎并列,且因为其直接向皇帝“负责”,是皇帝信任的心腹,所以位高权重。

刘士龙的想法就代表了皇帝的想法,再加上宇文述的强烈反对,于仲文不得不搁置渡河之议。

帝国大军陈兵鸭绿水西岸,直接威胁平壤,平壤当然心慌,于是乙支文德临危受命,亲自渡河而来,一则代表高元与帝国军队进行投降谈判,拖延时间,二则打探帝国大军的虚实。于仲文无意谈判,打算直接扣押乙支文德,把这位送上门来的叛虏统帅抓起来,哪料却遭到了尚书右丞刘士龙的坚决反对。

刘士龙并不是蓄意违背皇帝的旨意,也不是拿了高句丽人的贿赂,而是从帝国国内政治斗争的需要,以及远东的国防和外交战略出发,坚决反对扣押乙支文德。

从帝国国内政治斗争来说,刘士龙代表了关陇本土贵族集团的利益,其保守的政治立场导致他反对皇帝发动的东征,他迫切希望尽快结束这场战争;而从远东国防和外交战略来说,帝国需要维持远东政治局势的平衡和稳定,高句丽则是实现这一目标的关键和核心“棋子”,假如把这颗“棋子”拿掉,则远东必然陷入混乱,必然会影响到帝国的整个国防和外交战略,所以高句丽这个番邦还是要存在下去。既然高句丽王国还要存在下去,那么东征便是以武力重创高句丽,摧毁其扩张称霸的野心为主要目的。从这一目的出发,刘士龙认为,不能就地扣押乙支文德,相反,要放了他,要利用他在平壤的威望和权势,尽快促成高句丽的投降,继而结束这场战争。

宇文述反对放走乙支文德。从当时战场形势来说,的确不能放走乙支文德。在高句丽,乙支文德的作用超过了十万大军,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件事,人所皆知。然而,于仲文出自关陇虏姓大世家,是关陇鲜卑贵族集团的核心成员之一,而关陇鲜卑贵族集团正是帝国中央集权制改革下的利益严重受损者,因此在反对改革的政治立场上,它与关陇本土汉姓贵族集团是站在一起的,双方的利益密切相关,所以,于仲文竟然“匪夷所思”的接受了刘士龙的劝说,放走了乙支文德。

宇文述愤怒之下,不顾后果地即刻奏报皇帝,状告于仲文和刘士龙。于仲文“迫于无奈”,突然又改变主意,要以精骑出击,抓捕乙支文德。

至此,刘士龙恍然大悟,自己上了于仲文的当,而宇文述同样发现,自己竟给于仲文“算计”利用了。

于仲文要渡河,要杀奔平壤,要拿到功勋,要巩固自己在帝国的权势,增长自己的实力。实力决定一切,有了更强的实力,才能在政治上拥有更大的话语权,而有了话语权,才能影响帝国的国策,才能维持本集团的政治利益。当时于仲文是军方大佬,他若想实现自己的目标,必须像当年的楚国公杨素一样以军功为基础跨入中枢,所以东征给了他一个机会。他不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一定要渡河,一定要杀到平壤,而放走乙支文德,正好激怒了宇文述,迫使其与刘士龙“狗咬狗”。两人之间的矛盾骤然爆发,刘士龙因为担心宇文述的告状而遭到皇帝的惩罚,迫不得已之下只好转而支持于仲文派遣精骑渡河抓捕乙支文德。

宇文述明知上了于仲文的当,明知自己“独木难支”,但还是极力劝阻于仲文渡河,原因很简单,大军粮草正陷入空竭危机。

此次远征,因为路途遥远,粮草补给困难,帝国卫士们不得不携带百日粮秣,加上排甲以及衣资、戎具、火幕等器具,每人负担至少三石以上。以卫士之力,根本承受不了在如此大的负重下长途跋涉,但皇帝有命令,“遗弃米粟者斩”。帝国卫士们迫于无奈,只好在晚上宿营时,于幕帐中挖坑掩埋粮食。如此一来,大军行程尚未过半,粮草却所剩无几。九路统帅对此心知肚明,但大家谁也不说,也不去惩罚士卒,因为那些都是自己的兵,惩罚了自己的兵,必然寒了自家兄弟的心,严重打击士气不说,还自曝家丑,自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