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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就是南北儒学的融合问题。中土分裂为南北两朝,儒学也分裂为南北两派。南派重在简约,得中土儒学之英华,而北派重在深芜,穷中土儒学之枝叶。南派以江左世家中的侨姓王、谢、袁、萧和东南吴姓朱、张、顾、陆为代表,北派则以山东五大一流世家王、崔、卢、李、郑为代表。也就是说,关陇无儒学,但儒学的融合首先是中土三大世家权贵集团在利益上的妥协,现在主持儒学融合的关陇贵族集团竟然被排除在了儒学融合之外,其利益损失之大可想而知,由此也可以想像到儒学融合之艰难。

其次就是儒学几百年的衰落导致了一个严重的现实问题,那就是“汉魏大儒多清通,近世巨儒多鄙俗”。而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是“古之学者,禄在其中;今之学者,困于贫贱。明达之人,志识之士,安肯滞于所习求贫贱者哉?”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读书无用”,书读得越多,学问研究得越深,距离仕途也就越远,不但在生活上窘迫,在政治上更是没有地位。

几百年来的中土是门阀士族政治,门阀士族控制着南北两朝大小王国的兴衰和更替,门阀士族控制着中土的权力和财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靠的不是学问的高低,而是门第,是郡望堂号。比如你是学识渊博的大儒,但你出身寒门,那你“修身齐家”可以,“治国平天下”就轮不到你了,你天生就没有那个资格。反之,你是不学无术的纨绔,但你是中土第一高门崔氏子弟,那你就拥有了“治国平天下”的资格,至于能否入主台阁或者主宰中枢,那当然也要看本事。

既然如此,世家权贵的子弟们还需要夜以继日孜孜不倦地钻研学问吗?既然如此,寒门出身的莘莘学子们通宵达旦经年累月地钻研学问又有什么意义?

几百年前是“学而优则仕”,儒学就是学子们的“金饭碗”,所以儒学不断发展,现在是“学而优则贱”,儒学等同于“贫困”,儒学还如何发展?如何复兴?

开皇初年,先帝曾令国子学保荐学生四百余人,考试经义,准备选取一些人做官,但因为应考诸生所据经说有南有北,博士无法评定高低,而这一问题竟然始终得不到解决。之后,朝廷干脆取消了考试,儒生的出路几乎断绝。这里面的原因很简单,既牵扯到儒学南北派系谁融合谁的问题,也牵扯到三大世家权贵集团子弟谁占据官场席位最多的问题,而这两个问题归结起来还是利益之争。

先帝晚年“不悦儒术,专尚刑名”,尤其崇佛。开皇二十年(公元600年),先帝以学校生徒多而不精为借口,下诏关闭天下学校,唯留中央国子学一所,生员七十。但就在同一天,先帝却颁舍利于诸州,前后营造寺塔五千余所。这是公开的助佛排儒,于是儒家复兴的脚步再次停顿。

今上继位后,锐意改革,重置学校,重兴儒业,设明经,以科取士,但在世家权贵保守派势力的阻挠下,成效甚微,至今没有任何办法来迅速改变儒生士子的身份地位,这导致中央和儒家士子之间的矛盾越来激烈。山东叛乱迭起,规模越来越大,其中最重要一个原因就是得到了山东儒家士子们的支持,很多人干脆投身其中,为叛军出谋划策,试图借助暴力手段改变自身的困窘处境。

在河北这块地方,高鸡泊和豆子岗的叛军队伍里就很多儒家士子,有些人甚至就是叛军的领导者,而这些寒门出生的儒家士子大多出自冀城刘氏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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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端毅和薛德音的这番解释,给西北人透漏了几个明确的讯息。

关陇人对山东人的遏制是全方面的,为了阻止山东人借助儒学的复兴而东山再起,关陇人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就连帝国的儒学复兴大计都在他们的操控下变得面目全非,不但无助于帝国儒学的发展,反而推动了儒学的倒退。

刘焯、刘炫应该是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大儒,应该是帝国儒学复兴大计的领军人物,然而,他们最终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成了三大世家权贵集团角逐厮杀的“武器”。由此可见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仇恨,在黄河流域统一三十多年后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强烈了。

冀城刘氏的很多门生子弟都参加了叛军,由此可以推测出,河北叛军的背后有着很深厚的世家背景,而河北目前的这种局面,放到关陇人和山东人激烈厮杀的大背景下,完全可以推衍出河北人切断永济渠粮道的决心。形势对西北人来说非常不利。

这份地图可以确信是真的,苏定方的帮助也是有诚意的,但苏定方之所以伸手相助,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西北人基本上没有生存的希望,所以他来赌一把,看看能否发生奇迹。当然,也有可能是得自游元的授意,以确保把西北人推上战场。

就在伽蓝、傅端毅和西行等人低声交谈的时候,薛德音忽然想到了什么,走到苏定方面前问道,“可知刘炫先生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