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页

崔逊既然认定伽蓝是大姓子弟,又得到皇帝、裴世矩和薛世雄的看重,而且极有可能与崔氏在利益上取得某种程度的一致,对崔氏的振兴大计可能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对他的观感当然有了颠覆性的改变。如此一来,他对伽蓝的这些部属,这些从西北来的勇猛之士,就有了相当大的兴趣。

若想全面了解伽蓝,就必须了解他的部属,若想把伽蓝拉进自己的“阵营”,就必须善待他的这些生死与共的兄弟。

崔逊起了笼络之心,其言谈举止就显得亲近了一些,不像先前那样因为矜持而故意拉大双方的距离。

崔逊态度上的变化让西北人在欣喜之余也放松了警惕,不知不觉间就说出了一些在他们看来并不重要但对崔逊来说却非常重要的讯息。

比如伽蓝的师父是敦煌圣严寺的慧心和尚,而慧心和尚圆寂的时候,长安白马寺的法琳上座和洛阳白马寺的明概上座竟然不约而同千里迢迢赶到了敦煌。这件事说起来很玄妙,西北人一直津津乐道,而崔逊对此玄妙之事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长安白马寺的法琳上座和洛阳白马寺的明概上座都是慧心和尚的师兄弟。

法琳和明概是西北佛界的泰斗级人物,辈分崇高,这说明慧心和尚在西北沙门的地位也很高,而他竟然是伽蓝的师长,这足以说明伽蓝的不凡之处,要么伽蓝独具天赋,与佛有缘,要么伽蓝身世奇特,其先人与白马寺有很深的渊源。

还有就是西行也是官奴婢出身,也被慧心和尚收为弟子,也不愿透漏自己的姓氏。因为伽蓝的原因,崔逊对西行也颇为关注,有心查一查。

再有就是傅端毅的身份同样引起了崔逊的极大兴趣。

傅端毅出自河北相州邺城的傅氏。相州原为北魏所置,位于河北的西南部,也就是今日帝国的汲郡、魏郡、武安、襄国、武阳和清河郡一带。这一块集中了很多河北世家,比如五大世家中的清河崔氏和赵郡李氏,比如二流世家中的任县游氏、巨鹿魏氏、清河张氏、清河房氏、邢台柴氏、邺城傅氏、南宫白氏等等,都在这一块人杰地灵之地。

邺城傅氏起自西汉高祖刘邦时代。高祖开国有十八功臣,位列第九的就是傅宽,其后人有名震西陲的平乐监傅介子。傅氏在东汉、三国、两晋乃至南北朝时代都是人才辈出,在南北朝后期,傅氏也像其他世家一样,其子弟在山东、关中和江左三地任职,但以山东为重。高齐亡,傅氏做为山东世家之一也倍受压制和打击,族中子弟受阻于仕途,不得已转而从事经文数术的研究,其中最为著名者就是傅奕。傅奕在仕途上十分艰难,而且运气很差。开皇年间他到汉王杨谅府上任职参军事,结果今上继位后,杨谅举兵叛乱。傅奕虽曾劝阻过杨谅,但跟错了人和站错了队的后果都是一样的,他还是受到了连累,不过侥幸留住了性命。

傅氏子弟大都擅长占卜数术,傅奕又曾参与杨谅造反,所以傅氏不被今上所喜,这显然也连累到了傅端毅,即便他师从裴世矩,最终还是被裴世矩“仍”在了西北不闻不问。这次在涿郡临朔宫,裴世矩召见了伽蓝,却吝于见傅端毅一面,其“厚此薄彼”的背后必有深意。

邺城在哪?邺城在魏郡,距离黎阳两百余里,距离永济渠百余里,也就是说,魏郡傅氏的势力就在这一块,假如伽蓝有困难,完全可以借助傅氏之力。裴世矩曾委托伽蓝代话给傅端毅,其意思很直白,你帮助伽蓝把事情办好了,你就有功劳,傅氏也能借此机会打个“翻身仗”。既办了事,又送了人情,还不落痕迹,裴世矩对这个弟子也算仁至义尽了。反过来说,假如事情办砸了,那就怨不得谁了。

崔逊估猜到了裴世矩的用意,对傅氏这个山东三流世家在未来局势中的作用不得不重新评估。

如果说游氏的势力遍及河北,那么傅氏的势力最多只能影响到一个州郡,但具体到某件事情,比如屡剿不平的河北各路义军,游氏对他们的影响力就远远不如傅氏。说句难听的话,游氏若想通过河北义军去实现自己的某些意图或者策略,还必须求助于傅氏,没有傅氏这些与各路义军有着直接联系甚至他们就是义军背后直接的操控者的全力配合,游氏同样是一筹莫展。

如此再推衍裴世矩在山东的布局,那就比较清晰了。

一流山东世家崔氏重在山东权贵的整体利益,他们的利益诉求更接近于中央,也就是既要打击关陇贵族又要保证二次东征的胜利;二流山东世家游氏重在河北本土利益,他们的利益诉求与中央有直接冲突,但他们会不遗余力地打击关陇贵族;三流世家傅氏更看重家族利益,而帝国利益和山东世家的整体利益距离他们太过遥远,所以不管是山东大世家还是关陇大世家,若想拉拢他们,得到他们的帮助,那就要给予足够打动他们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