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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高凭自己的才华,凭真本事,在地方郡府和中央少府两级考试中脱颖而出,最终得以进入少府出任尚书卒史。这种以庶民身份,从小吏之家,硬是考进咸阳宫的人,在大秦一年也就一个,凤毛麟角。

大秦的选拔制度看上去冠冕堂皇,倾向于“任人为能”,寒门取士,但在实际操作中,寒门取士的数量还是非常有限,而且绝大部分充任最底层的掾史属吏,如果没有背景和和后台,不会钻营,也没有军功的话,连做个地方小官的资格都没有。

尚书卒史是干什么的?说得好听一点叫内廷秘术,说得难听一些就是内廷打杂的高级仆役,平时就是为上官们端端茶,送送水,打扫一下庭院,抄抄写写,如此而已,白白糟蹋了人才,但没办法,谁叫你出身差?相比起来,权贵官僚子弟靠荫泽、靠特权就能上位,只要你有心做官,有心在权力场博弈,把书读出来,把军功拿到手,轻轻松松就可以做官,而像宝鼎这样的宗室公子,只要稍稍努力一下,做官绝对不成问题,但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无奈,越是条件优越的,越是不成器,想扶都扶不起来,徒呼奈何?

像赵高这样的寒门子弟,通过自己的努力,进了咸阳宫做了内廷秘术,有了一个光鲜照人、足以让普通人仰慕的职业,兴奋激动是肯定的,但维持不了多久,残酷的现实就会把他们击倒。想要出人头地吗?想要希望、要前途吗?钻营去吧,把所有的心思放到钻营上,否则连这个“高级仆役”都做不长,随时会被赶出咸阳宫,打发到一个永无出头之日的阴暗角落里荒废一生。

有些人的命运在偶然间因为偶然的一件事就改变了,而这个偶然被无限制放大后就往往在偶然间改变了历史。

宝鼎不知道在真实的历史上,赵高被何人看中,调到太仆做了中车府令。中车府令和车府令都是管车马的,不过中车府令属于后宫的官,是负责管理王后的车马。

始皇帝一直没有立后,所以赵高后来就成了始皇帝的御用侍从车马班的班长。这中间有什么故事,宝鼎无从揣测。

赵高这个人才华横溢,工作勤奋,性格坚韧,果断敢行,这是历史所记载,大致不会错。如此人才一旦进入始皇帝的视线,提拔重用是肯定的,但结果是,始皇帝在生前仅仅让他兼了一个行符玺令事。赵高身兼两职,被始皇帝引为心腹,还让他做了公子胡亥的老师,但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直到始皇帝死,赵高还是一个秩俸六百石的小官,为什么?

中车府令,官秩六百石,铜印黑绶,在中央府署来说,它最多算是一个中下级官员,级别地位比较低。赵高从年轻时候起就担任中车府令,直到始皇帝死,前后二十多年,始终没有得到升迁,这与始皇帝对他的信任和器重完全不相符合。

廷尉卿李斯二十多年没有升迁,那是因为他已经位居九卿了,再往上就是三公,位置太少,轮都轮不到他。当然了,做官做到这个级别,能否更进一步要靠派系间的权力博弈,即使是始皇帝,也不敢因为个人喜好而打破朝堂上的权力平衡。

赵高和李斯不能比,两个级别差距太大,赵高的上升空间太大了。再说,提拔一个官秩六百石的官员,根本不需要经过始皇帝的同意,但为什么赵高一直得不到升迁?始皇帝为什么一直器重他、信任他,却不提拔他?

赵高答非所问,冒了很大的风险,一旦武烈侯不高兴,把他赶下车,他就把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丢掉了。

果然,公子宝鼎听到这句话后,眉头微蹙,陷入了沉思之中,把他晾在了一边。

赵高惶恐至极,有心想重新回答,但又怕激怒武烈侯,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彷徨无计间,额头上已经是冷汗涔涔了。

赵仪知道宝鼎有随时走神的毛病,但今天显然不合时宜,把初次见面的赵高吓坏了。她轻轻回捏了一下宝鼎的手,但宝鼎的思绪正在历史的迷雾中游荡,没有察觉。

“尚书有兄弟姊妹几人?”赵仪主动问了一句,以缓解车内压抑的气氛,让赵高不至于紧张到冷汗淋漓。

赵仪说话婉转温柔,传到赵高的耳中如天籁之音,让他剧烈跳动的心稍稍停顿了一下,随即迅速慢了下来,紧张的情绪随之也慢慢舒缓下来。赵高恭敬回答,但他不敢抬头直视赵仪,眼角余光流转之间,忽然看到公子宝鼎和赵仪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赵高的心刹那间几乎蹦出了嗓子眼,跟着冷汗“唰”地再度涌出,背心处更是传来冰冷的寒意。他竟然在无意间发现了武烈侯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