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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与莒背着手,听得他这话,转过身来对着他点头道:“正是卿有此一念,故此朕肯放真景希出京,却不肯放卿出。朕身边需得有魏卿这般人物,识大体,不逢迎,朕方能察知政务得失。唐太宗之魏征,极谏至矣,却不知变通,凌迫人主至甚,故有死后倒碑之憾,卿胜过魏征多矣。”

赵与莒这番话,与其说是夸赞,倒不如说是勉励,魏了翁听得也是大为感动,躬身行礼道:“陛下明君,古之未有,臣愚钝,能为陛下察缺补漏,实为此生之大幸!”

一刹那间,赵与莒觉得与魏了翁也颇为君臣相得。他想起一事,笑着道:“朕听闻卿提点地方时,曾有一首《醉落魄》,朕尝见之,颇为喜爱,卿知道朕最好何句否?”

魏了翁心中转了转道:“陛下说的可是那首《人日南山约提刑懋之》?陛下最好之句,应是……”

他原本是想说最后一句“会得为人,日日是人日”,这是点睛之句,但这位天子行事却与常人不同,现在正在谈土地兼并之事,他却突然提到自己这首词,想来也与土地兼并有关。念头转了来转去,他迟疑着道:“可是‘商行贾坐农耕织’之句?”

“卿果然聪慧。”赵与莒点头道。

“商贾行商,农夫耕种,这为亘古之理。”过了会刻之后,赵与莒又道:“与之相对,地主兼并土地,也是亘古之理。数历朝得失,国家衰亡,无不由兼并而起,历代君王,严令不得兼并,可兼并却是屡禁不止,何故如此?”

魏了翁肃然答道:“君王虽禁兼并,然兼并者多为士大夫,如今朝堂之上公卿百官,有几家不是连阡接陌田宅广大!”

这话直接将矛头指向朝中的官僚士大夫了,赵与莒知道魏了翁是感激方才自己对他的赞勉,所以才说出这至诚之语,此话一出,若是传了出去,魏了翁只怕立刻要成为众矢之的。

“卿为真君子也。”赵与莒忍不住又赞了一句:“朕便是要禁兼并,朝臣牧令,也免不得阳奉阴违,只怕兼并未禁成,百姓怨声又起了。”

“只是兼并不禁,必成大患,陛下,臣有一策可解兼并。”思忖好一会儿之后,魏了翁咬咬牙道。

“哦?卿说来听听。”

赵与莒很是好奇,土地兼并可以说是华夏历代之顽疾,历朝历代,莫不衰于兼并。以汉论之,西汉时若非土地兼并严重,王莽也不必推行改制,更不会种下灭亡之果;东汉末期兼并更为严重,那些各地的豪强甚至建立坞堡,致使中央可以直接控制的田地大为减少,乃有割据之害;唐朝衰弱也与兼并有直接关系,当唐朝能维持府兵之时,兵锋所指所向无敌,而均田制一旦破坏,自耕农锐减,无法维持府兵兵源,唐不得不用战斗力相对较低的募兵甚至是异族雇用兵来捍卫边陲,乃有安禄山之祸。可以说,土地兼并问题便是中央王朝的癌症,几乎完全不可治愈。可魏了翁却说他有策可以解决兼并,这让赵与莒刮目相看,若真如此,自家便用不着如此辛苦筹划大宋的百年大计了。

“陛下命臣为钦使,点校天下土地,授臣以专杀之权。”魏了翁杀气腾腾地道:“臣为陛下除此祸患之后,陛下再斩臣以慰士大夫,解百官之怒。”

这话他说得赤诚,赵与莒原本想嘲笑一番,但还是忍住了。以魏了翁的脾气性格,和他对历史的了解,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一片赤忠,君王不宜打压,而是应该安抚才对。

“魏卿,兼并之事虽大,可为此失了朕一个宰相之才,却是极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