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在一只小小的、刚出生不久才睁开眼睛的老虎幼崽身体里,有一个成年人的灵魂。
就连秦彧本人也没想到。
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在他有限的人生经历中,前21年是平静、顺遂的学生时代。
他是同龄人中的天之骄子和视线焦点。
虽也有叛逆的时候,也和家中唯一的亲人有矛盾和隔阂;
但在他预想的未来中,大抵是继续深造、或是自己创业。
就在他临毕业的前夕,毁灭性的灾变降临在这个世界。
一夜之间城市沦陷,同胞变成可怖的怪物,动植物疯狂畸变……
秦彧独身一人在这样的地狱中摸爬滚打,历经无数次背叛、险境、刺杀,最终在乱世和废土中站稳脚跟,成了人前备受尊敬的顶尖强者。
而谁又能想到,末世第七年,他这所谓的‘人类之光’,会在剿杀智慧型寄生物的路上,被他拼命守护、为之效命的基地给背叛了。
堂堂人类一线基地,仅仅为了种种私欲铲除异己,竟能与入侵人族的寄生物联手,给他下套,要杀了他。
绝境之下,秦彧更多的是愤慨与失望。
他仿佛能看到人类传承了数千年的文明和历史,终将在满目疮痍的废土上被侵吞、被碾灭。
最终秦彧选择自曝髓核,与那些人同归于尽。
他的血肉被炸成碎沫,意识却在另一个躯壳中重生。
恢复意识时秦彧的五感是封闭的,他唯一的感知就是冷,冷得他浑身止不住地哆嗦。
他睁不开眼睛,想要活动却发现四肢也沉沉无力,只能硬生生在刺骨的寒冷中扛着;
很快零星的感知中又恢复了‘饿’。
浑浑噩噩中,秦彧怀疑自己在自爆中瞎了眼,四肢也都残废了。
如今他只能在绝对黑暗的环境里等死,被迫感知着自己的生命力不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冻僵的秦彧听到了脚步声。
一股淡淡的暖香拨开了酸腐的风,钻入他的鼻尖。
尽管眼睛看不见,但秦彧的脑海中能勾勒出一个人形,就定定站在自己的身边,打量着自己。
这人是谁?
是基地派来追杀他的,还是寄生物?
秦彧那晕乎乎的脑子费力地思索、警惕,全然不知渴望温暖、渴望生机的身体早已违背了意识,冲着那暖意的源头抬起了鼻尖,细细弱弱地哼唧。
最终那人一言未发,把一些东西重新盖在他的身上,走远了。
直到暖意被风吹散,秦彧的心里才生出一股道不明的失落。
他被逼到绝境时,为了防止自己落入寄生物手中、变成一具被外来物种侵蚀大脑的行尸走肉,秦彧选择了自爆,捍卫自己作为人类最后的尊严。
他能够坦然赴死。
可若还有一线生机,谁不想活着?
间歇性昏迷、又被冻醒的秦彧,逐渐感知不到自己的肢体存在。
就在他以为自己真的要彻底死亡时,他又听到了朝着自己方向靠近的脚步声。
与之携同的是他感受过的那道气息。
那个人又回来了!
秦彧的意识没有主动求生时,那副弱弱小小的虎躯已经哼哼唧唧。
他主动渴求着生机后,沉重的肢体被他驱动着抬起,寻着热源,扒住了那人伸出的手指。
他听到那人轻哼一声,声音很轻,是位女性。
紧接着,热源将秦彧笼罩包裹。
他被人提着后颈悬空,后腿被暖乎乎的手兜住拖起,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直到这时秦彧才后知后觉察觉到了不对劲。
相比救了他的人,自己似乎有点太弱小了。
不仅仅是力量上,还有体型上。
但又累又饿的秦彧已无从思索,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然后的一段日子,秦彧第一次体验到被人按在水盆里洗澡,第一次体验被拖着脑袋、像小婴儿那般被被喂食……
亲身的经历和周围常常响起的对话声,让秦彧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处境,并为之震惊。
他似乎变成了一只刚出生的白虎幼崽。
现在也不是末世第七年,而是灾变刚刚爆发不久。
过去网络小说中的重生桥段,真真切切发生在了他秦彧的身上!
意识到这一点的秦彧并没有多么欣喜,反而很痛苦。
他只是个连话都不会说、路也走不了的幼崽,吃喝拉撒尚且需要仰仗救助者,除此之外做不了任何事情。
就算做得了,一切也晚了。
上辈子的这个时间点,从小在他家养大的白阮,已经和他同宿舍的好友徐海清狼狈为奸,趁着他高烧昏迷偷了秦家的家族徽章,冒名顶替他的身份登上了海岛。
他唯一的亲人——他的爷爷,也在白阮二人登上海岛的第二天,死了。
就算重生,最让他后悔的事情也已成定局,挽回不了。
那么重生的意义又是什么?
为了把上辈子那些灰暗的往事,再从头经历一遍吗?
无能为力的秦彧陷入低沉与落寞,他的虎崽躯壳也恹恹不振。
不过救助他的人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儿,在灾变降临的末世,还愿意饲养一只毫无用处的幼崽,并且不是心血来潮、一时心软。
幼崽不愿意吃饭?
对方就每天定点给他喂食,把热乎乎的羊奶塞进他嘴里。
等他吃完了,再给他擦嘴、擦脸,晚上用湿巾擦他四只爪子。
他这具幼崽身体不知饥饱,常常吃到撑了才知道停,会撑得打奶嗝嘴里哼唧;
对方就会架着他的前肢把他抱在怀里,用温暖的手指轻柔地给他揉肚子……
秦彧的眼睛虽还睁不开,五感却十分清晰。
被抱在臂弯里暖烘烘的触感,被rua耳朵和爪垫时的痒意,以及女孩子在他耳边轻而好听的呓语……
当这些细节因着视觉丢失被无限放大,让秦彧又尴尬又羞涩。
他到底是个成年男性,而不是真正刚出生的小崽子;
上辈子也满脑子都是自己的求生之路,以及人族的存亡问题,根本无心情爱,从没和任何一个人如此亲密过。
更何况是喂饭洗澡亲脑壳……
哪怕他不是故意的,哪怕饲主是把他当小崽子来养,秦彧也有种在欺骗好心饲主的负罪感。
和这种负罪感与别扭一同产生的,还有感激之情。
无数次迷迷糊糊蹬着腿喝奶时,秦彧一边咕嘟嘟地吞咽,一边在心里想:
自己以后一定会报答饲主的救命之恩……
被饲主兜在怀里撸毛,吸耳朵时,秦彧因为羞涩,藏在绒毛里的粉耳朵都在升温。
这种时候他又总在昏昏欲睡中忍不住去幻想,饲主长什么样子。
她一定很温柔。
无论自己再怎么呛奶,养起来多么麻烦,饲主都没抱怨过一句。
她应该也很坚韧。
秦彧好多次听到丧化寄生物的吼声、击打声,空气中混着血气,是饲主在杀丧尸。
她也很聪明。
从她与其他人的对话中,秦彧能听出来她有自己的主见,而且很有勇气……
直到那天清晨,秦彧从梦中醒来,晃了晃有些炸毛的脑袋,张着粉粉的嘴巴打哈欠。
他仍旧被包在温暖的布袋中,被饲主护在怀里;
但今天有些不一样,他看到了一丝光亮。
秦彧一震,他眼睛睁开缝隙了!
欣喜若狂的幼崽和自己的眼皮努力斗争着。
待视野逐渐变得清晰,他迫不及待地抬起脸,去看好心的饲主。
从他的方位只能看到饲主白皙的下巴尖。
就在这时,饲主低头看了眼扭来扭去的小崽子,一张凝白而漂亮的面孔,就这么完完全全、毫不保留地映入幼崽的眼帘。
饲主的脸很小很白净,鼻头是少见的微翘,眼型似猫瞳孔很黑;
睁圆时很乖巧,不作表情或是冷脸时就显得有些疏离。
“睁眼了?”女孩儿很惊讶,眉眼微弯。
怀里的幼崽不作反应,已经完全呆住了,耳朵周围的毛毛和胡须都因极度的震惊而飞翘。
很快,它嗷呜的声音变得尖锐,在饲主怀里拼命挣扎。
怎么会是她?!
秦彧如遭雷击。
那张脸,他绝对不会认错!
白阮!
从秦彧8岁那年,白阮就住进了秦家。
他虽不怎么喜欢白阮的性格,好歹把她当半个家人。
可是这尽享了秦家和秦老爷子照顾、养育的孩子,上辈子勾结外人背叛自己,还害死了爷爷!
怒火和惊疑让秦彧难以保持冷静,他更接受不了的是,这些天救助、照顾自己的人,竟一直是自己视为仇敌的人。
白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不是早就和徐海清离开了白叶城、去海岛避难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