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你在发什么疯!”黄正新怒道。

没有人理睬他。

一名面目平庸的侍从正立在容欢对面垂首禀报:“……人已经安排,只等湘平郡主归府。”

容欢颔首:“只准成功。”

被忽视的黄正新怒气愈炽,其中还夹杂着惶恐不安:“鸿光,你疯了吗!鸾仪卫正在彻查我的下落,你还敢动用我这条线——我把人交给你的时候,你明明承诺过不会轻举妄动——现在你居然敢让我的人去送死?!”

容欢转过头来看他,黄正新下意识后退一步。

这一次容欢没有给他一记毫不留情的耳光,相反他的声音平静而淡漠,隐隐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诡谲:“能为正使大人的钧令而死,是他此生最大的荣耀。”

黄正新瞪大眼,难以置信道:“……什么?”

容欢头也不回招招手,那侍从立刻无声无息退了出去。容欢从袖中抽出一只香袋,从中倒出一枚蜡丸,对黄正新道:“你自己看。”

蜡丸里塞着一张折得极小的,展开来不过半个手掌大小的小笺。黄正新半信半疑拿起来看,疑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笺上用的是采莲司特有的墨,只写了短短几句话,黄正新看得云里雾里,只能看出这道命令是要求抢在十二月二十六之前,将某件东西送到某个人面前,然而最重要的后半段却突兀的戛然而止,纸张末端有被裁去的痕迹。

“后半段呢?”黄正新问,“今日是二十五,所以这就是你贸然动用我的人去送死的理由?”

容欢坐回椅中,看着他慢慢道:“此事事关重大,你没有必要知道,另外,这是陆正使亲自下给我的命令,十万火急送到晋朝京城,正使大人在信上亲口说过,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必须要完成的任务——现在,‘狡狐’,你觉得你那几个愚蠢的手下的性命,比正使大人的钧令还重要吗?还是说,你在意的不是正使大人钧令,也不是他们的命,而是你自己的安危。”

黄正新说不出话来,他手一松,那张纸飘回案上,却不是因为容欢堪称诛心的话语,而是因为从容欢话中隐隐听出的话外之音。

他是采莲司潜伏最久的暗探之一,经验丰富。回想起听到的只字片语,以及纸上写着的寥寥数语,还有那被撕掉的后半张纸……无数信息在他脑中迅速掠过又重组,最终隐隐浮现出一个堪称骇人的念头。

“湘平郡主……”黄正新无声翕动嘴唇。

十二月二十六,如果一定要说这个日子在大晋有什么格外特殊的意义,恰与湘平郡主有关。

京城中人皆知,十二月二十六是湘平郡主生母、武安王妃柳氏的冥寿。四年来,每逢此时,湘平郡主都会摆出极大的排场,亲临西山陵祭奠。

黄正新突然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之中——分别身为南北两朝执掌监察情报的大人物,陆正使为什么要命人送东西给湘平郡主——如果真是湘平郡主的话,这是恐吓,还是要挟?

黄正新几乎不敢多想,那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该问,更不该有这短暂的失态。他做了太多年暗探,最知道这种机密有多么重要——身为北朝手握重权的郡主,如果真的能被南朝撬动,其间牵涉的人命根本数都数不清楚,用一句血流成河来形容毫不过分,简直顷刻间能使南北两朝翻天覆地。

下一刻,他感觉颈间一痛。

方才悄无声息退出去的侍从不知何时去而复返,从后方扣住了他的脖颈,那只手坚硬如铁,一点点向内收紧。

“呃呃。”黄正新喉咙里发出模糊破碎的余音。

容欢对面前的垂死挣扎视若无睹,他平静地补完了自己方才未曾说完的话:“都不重要了。”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委顿下去的黄正新:“为了大齐,为了正使,请你保守着这个秘密上路吧。”

“现在你不必担心,鸾仪卫顺着你的线,查到你身上了。”

视线暗下去之前,黄正新看到的此生最后一个画面,是容欢一如既往平静淡漠的神情。

下一秒喀啦一声,他的脖颈扭曲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软软垂落下去。

.

朱盖马车停在了郡主府正门前。

梅酝先一步跳下车,将明湘扶下来。朱漆大门已然洞开,留守府中的风曲快速沿阶而下,迎了上来。

“郡主。”风曲来到明湘另一侧,温声唤道。

他和梅酝一左一右,将明湘夹在中间。明湘一边走,一边问:“府中可有什么事?”

明湘只是随口一问。在她看来,有风曲和雪醅二人轮流值守在府中,大事小情皆能决定,根本没什么可担心的。却不料风曲旋即开了口:“确实有一件事,少不得要郡主过问一二。”

明湘:“?”

片刻之后,她看到了一具尸体。

明湘:“……”

她沉默望向风曲,等待着风曲给出一个解释。

“是这样的。”风曲道,“事情要从今日午后说起。”

今日午后,明湘尚且还在宫中检查六局一司递上来的条陈时,有人敲响了湘平郡主府的角门。

来人是个面貌寻常的中年人,他对着门房客气道:“劳烦替我通传一声,我想求见湘平郡主。”

郡主府门房眼力极好,一眼看出此人貌不惊人,身上衣裳却是绸缎,便道:“你是何人,可有名帖?郡主如今不在府中,你不妨先将名帖留下。”

来人十分有礼貌地摇头道:“我没有名帖,有人托我给湘平郡主送一封信,这封信必须送到郡主面前,请帮我通传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