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故人至

青玄记 吴沉水 6310 字 2022-08-31

三十五故人至

万年灵木乃玄武大陆南疆所产,质地坚硬,气味宁馨,万年成木,自有灵性,乃是炼制法阵之上品宝材。

坊间仙市卖此物以寸计算,价格昂贵,且有价无市。

清微门早年有一先祖得万年灵木一截,炼成上品攻击法阵,名“万木回春”,顾名思义,此阵运作时华光旖旎,犹如春降大地,万物复苏,花团锦簇,绿草成荫。

可这一派胜景,却是靠抽取阵中修士身上灵力而成。

此阵一经开动便生生不息,源源不绝,修士被抽取的灵力愈多,则阵中境况愈是华美。

不活活将修士抽干,此阵不会停歇。

所谓“万木回春”,意蕴便在于此,有生有死,死生循环,这本是天道,然天道无情,此阵法效法天道,故亦冷酷残忍。

饶是杜如风再如何修为深厚,可碰上自家宗门这件宝贝,最多也只能支撑一个时辰。

曲陵南微一沉吟,已看明白此阵奥妙。

她凌空而上,手掌一抓,将开启阵法的云晓梦整个提起,随手一抛,毫不客气将她丢到一旁,紧接着手掌翻动,结出无数手结,周遭古木中凝结的灵气骤然被吸引过来,凝成浅绿色光幕,轻柔笼罩在“万木回春”阵之上,顿时间空气变得沁人心脾,被“万木回春”阵险些吸干了的杜如风不禁精神一振,惨白的脸色顿时和缓了些。

这一手乃青玄功法中极为高明的结灵法,青玄仙子一生精研修行根本,不拘形态,不拘法理,飞花落叶皆可为我所用。

万木回春阵虽厉害,然回春也得需遵天理循环,非无缘无故乱回一气。

曲陵南先结灵气补杜如风燃眉之急,随后便回头清叱一声:“清河!结聚灵阵!”

清河领命,飞跃半空,手指虚空画阵,他本就是上古阵法器灵,天下阵法于他眼中皆可信手拈来,区区聚灵阵自不在话下,只见他手下不停,顷刻间绕着“万木回春”阵画了七八个聚灵阵,霎时间灵力四溢,万木回春阵绚丽到极致。

盛极而衰,物极必反,“万木回春”阵自炼成以来,从未试过同时汲取如此多灵气,一时之间,阵法运转不再迅速,杜如风已然能从阵中抽出手来,祭出本命法器金色长戟,大吼一声,用力插入阵眼,顿时彩光四射,白芒刺眼。

曲陵南眼疾手快,一挥腰上绿丝绦,丝绦顿时如有意识般直直钻入阵中,嗖的一声缠绕住杜如风腰腹,曲陵南用力一拽,将杜如风整个提溜出法阵。

就在此时,四下震动,万木颤抖,须臾之间,金色长戟已破开阵眼,轰隆巨响声中,好好一个“万木回春”,登时四分五裂开来。

杜如风神色呆滞,突然间扑向那个法阵,曲陵南一把拽住他拖了回来,骂道:“你傻了你?

!”

杜如风痛惜道:“宗门至宝毁于我手,我还有何面目回去?”

此时破阵而生的光芒黯淡下来,万木回春阵现出原形,原来是一个精美的木制灯盏。

可惜灯盏已断成两截,清河跳下去捡起来看了看,抬头道:“主人,万年灵木的灵性已损,此阵无法修补。”

曲陵南不甚在意道:“坏了就算了呗,一个玩意儿还抵得过人命?”

清河笑道:“是,只不过可惜了,当年炼制法阵之人也是个难遇的阵法奇才。”

“东西做出来就是给人用的,有好用的时候,就有用坏的时候。”

曲陵南转头对杜如风道,“看开点啊,杜兄,总算你没因此阵而丧命。”

杜如风苦笑道:“只怕杜某这条命却及不上上品宝器。

无论如何,多谢仙子救命之恩,请受杜某一拜。”

他说完便深深作揖,曲陵南奇怪地盯着他,问:“你认不得我么?”

杜如风这才抬头正眼瞧她,慢慢地,眼中露出难以置信之神色,震惊道:“你,你是陵,陵南?

不可能,不是说陵南已陨落了么……”

“喂,杜如风,我同你好歹也算一起出生入死过,”曲陵南偏着脑袋打量他,“几年不见,怎的我变成死人了?

你看看我是不是死人。”

杜如风目不转睛盯着她,逐渐地激动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捏了捏,又摸索着扶上她的胳膊,颤声道:“真个是你?

你真个还活着?”

曲陵南道:“自然,我不过离开琼华而已,哪里就死了?”

“是我愚笨信了流言,你本就是丢哪都能活的,是我关心则乱。”

杜如风高兴地笑眯了眼,他向来极少有咧嘴大笑之时,此时却欢喜得不顾仪态,一把攥住曲陵南的手不放,颠三倒四地道,“你这些年都在哪,过得好不好?

此处偏僻得紧,你可曾吃了苦?

当年到底怎么回事?

为何你离开琼华却不来找我?

你该晓得无论何时,清微门都有个杜师兄欠你人情,我能照应你……”

曲陵南与故人重逢也很欢喜,笑道:“我自己有手有脚,何至于需你照应?

不过先谢谢你啦,我这些年挺好的。

外头怎么传我了?”

杜如风迟疑了下,道:“当日的事,道门正宗中皆流传,因你不愿与太一圣君结为道侣,令师便与圣君动了手,大战之下险些夷平琼华浮罗峰。

你为免恩师为难,也怕琼华与禹余城反目成仇,便逆转经脉,自尽于太一圣君面前,圣君只得罢手,黯然离去……”

曲陵南听得惊诧不已,道:“我是不愿跟左律双修,可我是会自尽的人吗?

旁人不知我,你还不知啊?”

杜如风有些尴尬,低声道:“说来惭愧,为兄虽不信你是那等寻短见之人,然而彼时你所面对的是两难之局,以一人之死全两派之谊,这也不失为以绝后患的法子……”

“所以你就信了?”

“是为兄愚钝,当初得知你的死讯,我还难过了许久……”

“你是够笨的,白难过了吧?

当初那件事确实不是什么好事,就不告诉你原委,但绝不是什么两难之局,我自出琼华,事情也就完了。”

曲陵南说完,当机立断结束这个话题,她转头瞥了眼被她丢到一旁,已力竭昏迷的云晓梦,又问,“她怎么回事?

你被她算计了?”

杜如风脸上现出愤怒嫌恶之色,道:“数月前我外出历练,见她落难可怜,念在四大门派同气连枝的份上,便好心收留她至门派,又派人给禹余城传了口信,请他们来人接回自己的弟子。

哪知此女子心怀不轨,贪婪恶毒,竟趁人不备,潜入我门派禁地,偷盗‘万木回春’阵后潜逃。

此事因我识人不清所致,自当由我来追回宗门宝器。

此女狡诈奸猾,之前明明已有数次要抓到她,又被她使诈逃离。

数日前我终于截住了她,本想一举拿下,却不料她已琢磨出开启‘万木回春’阵的法子,一时不察,这才着了她的道,险些命丧此处。”

曲陵南安慰他道:“她从来就心眼多,你是君子一流,吃她的亏不出奇。”

杜如风怅然道:“我吃些亏又算得了什么,只是如今宝器已毁,我推脱不了责任,只得抓她回去谢罪了。”

他拱手道:“陵南,此女乃毁去‘万木回春’阵的罪魁祸首,我不得不抓,回门派后对她的处置轻不了,你向来宅心仁厚,然此次干系重大,只盼你莫要阻挠见怪才是。”

“哦,”曲陵南打断他道,“她又不是我什么人,你要抓便抓,不用顾及我。”

杜如风惆怅道:“好容易重遇你,本该好好叙下,偏生万木回春阵的事耽误不得……”

他话音未落,云晓梦已然一跃而起,窜得比兔子还快,霎时间跑出七八丈远。

曲陵南瞥了清河一眼,清河会意,纵身一跃,飞到云晓梦跟前,将她轻松攥住,一把丢到曲陵南脚下。

云晓梦摔得仰天八叉,轱辘一下爬起,云鬓纷乱,苍白着脸尖声道:“陵南,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你不能让他抓我回去,他们会杀了我的!”

“为何我救过你就不能让他抓你?”

“那当日你救我岂不白救?”

“当日我救你也不是我想救,不过机缘巧合而已。”

曲陵南淡淡地道,“我不会多管闲事的。”

云晓梦眼珠子乱转,急道:“你不让他抓我,我就告诉你一桩大事!”

“我不想晓得什么大事,”曲陵南对杜如风道,“抓吧。”

“事关你师傅的大事,你也不听么?”

曲陵南身形一顿,随即冷淡地道:“我被逐出师门了,你不知道么?”

云晓梦大惊,失声道:“不可能!琼华从未有公告天下将你逐出师门,道门正宗皆传你以命相抵,方令太一圣君放过琼华派……”

“别再以讹传讹了,”曲陵南不耐道,“我告诉你,真相是我不愿跟左律搞什么劳什子双修,他也同意了,可我前师傅不同意,所以他把我逐出师门!听明白了吗?”

云晓梦呆了呆,忽而大哭道:“那你让他杀了我吧,杀了我就没人救毕璩那个傻瓜,我们一道死便是,我倒要瞧瞧,到了阴曹地府,他是不是还不理我?”

曲陵南闻言微微一愣,怕自己听岔,又问:“毕璩师兄?”

“可不是那个龟孙王八蛋!”

云晓梦索性丢了矜持,哭道,“自己没本事还要强出头,好了,出事了吧,出事还害我去救他,我能有什么办法啊?

我在宗门中就跟废人一样,要不是早年听师尊谈起天下至宝,说到清微门这劳什子法阵如何厉害,如何上品,还道无需高阶修士亦能启动,我又何必冒险潜入清微门?

现下命都搭上了,黄泉路上见了你师兄,人家还未必会领情……”

曲陵南听得一头雾水,她转头看向杜如风,正色问:“杜如风,莫非琼华出了什么大事?”

杜如风忙道:“不曾听闻,我宗门与琼华派世代交好,若有事,我师尊师长们定会知晓。”

曲陵南皱眉道:“这倒奇了,若琼华无事,毕璩师兄会出什么事,他向来不逞凶斗勇。”

“这有什么奇的,你们琼华自己关起门来窝里斗,自然遮遮掩掩不给外人知晓!”

云晓梦尖声哭骂道,“我到那时,琼华主峰不知为何早打成一片,毕璩不自量力去拦,元神当即被人抽离出躯体,直接封入法器之内,那法器又被丢入琼华后山青冈峰下,那个地方是琼华历代先祖埋骨之地,本就有灵兽把守,又有符阵把持,我一个人怎么救得了他?

只好把主意打到万木回春阵头上来……”

曲陵南浑身一震,问:“你说琼华主峰有人做反?”

“我可不知道什么做反不做反,我就知道毕璩叫高阶修士收拾了。”

“怎么可能?

有太师傅坐镇主峰,他老人家还在,何人敢反……”

云晓梦冷笑道:“若世世代代修士皆奉掌教若神明,那也没那么多争权夺利,内乱更迭之事了。”

曲陵南脑子乱成一片,她深吸了一口气问:“你且慢说废话,只告诉我,那封印毕璩的法器长什么样?”

云晓梦狡猾道:“我告诉你,你能拦着清微门这位不抓我?”

杜如风摇头道:“一码归一码,琼华有事,我清微门定不会袖手旁观,然万木回春阵因她而毁,我不能不跟她算这笔账。”

曲陵南又看云晓梦,云晓梦睁大眼睛,死到临头倒显出几分风骨,冷哼道:“呸,什么万木回春阵因我而毁,若不是你跟陵南联手,这个阵如何会毁?

它要这么重要,你适才就不该反抗,而该乖乖任由它吸干你全身灵力,待你死了,那阵我自会妥善收藏,何来毁不毁一说?”

杜如风没料到她如此强词夺理,怒道:“巧言令色,不知悔改,今次我若留你性命,枉身为清微门中人。”

他说吧手一伸,寒气骤然发出,瞬间冻结住云晓梦的身子,云晓梦冷得嘴唇发紫,哆哆嗦嗦骂:“有本事,给个痛快,你,折磨我这个弱女子,算,算什么名门正宗?”

曲陵南手一挥,三昧真火的火球丢了过去,恰到好处溶解她身上的寒冰,淡淡道:“杜如风,你等等。”

清河在一旁已料到她要做什么,不禁不赞同地道:“主人,你要知晓琼华发生何事,无需受此女要挟。”

曲陵南笑了笑,道:“不,我要留她性命,非受要挟,乃是因毕师兄。”

清河不解,皱眉问:“这是何故?”

“她适才道,自己在琼华主峰目睹毕师兄出事,这才下山寻救人之法。

你可曾想过,她一个外派弟子,又受禹余城嫌弃,如何能踏入琼华,进到主峰?”

“她鬼祟成性,自然有潜伏进去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