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做完这个决定,那一年向蔷收拾行李离开了这座城市,她在一座陌生的城市租了房,开始了独居生活。

从未真正接触过社会,过去五年一直做的是一些零散工作,起初几个月异常艰辛。

却也让她偶尔在深夜能喘口气。

借着网络时代发展的红利,后来的事业一帆风顺。

时间也逐渐抹平了一些伤痛。

就像从前,他们从不能接受季临泽生病到后面接受他一切的并发症。

她不恨他了。

也没有再为他流过一次眼泪。

她结交了一些新的朋友,跟着他们夜夜笙歌,买醉放纵。

不可否认,有了酒精的加持,一些夜晚会好过一些。

但每当脱离那些犬马声色,迎着风望着灯红酒绿的街道时,她仍会有些恍惚。

她会想起他。

他不喜欢喝酒抽烟,对她也是这么要求的。

大学时部门聚餐,大伙互相起哄拼酒,只有她一滴没有碰,别人问起缘由,她笑着说,因为男朋友管得严。

明明回想起来,每个人的笑容和眼神都那么清晰,可为什么,这竟然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回去后她仔仔细细洗了个澡,认真的护肤保养。

她对着镜子反复的照,在确定自己看上去和酗酒这个词毫无关系后心安了。

她不恨他了。

也没有再为他流过一次眼泪。

但她会经常想起他。

她很想他。

所以至少不能做一些他不喜欢的事情。

这样等见面了就可以少去他一番唠叨。

那一天,向蔷把酒戒了。

随后把工作室交托给朋友后,开始转战旅行取景。

她在国外晃了半年,从土耳其到格鲁吉亚,从俄罗斯到埃及,从梵蒂冈到摩纳哥……

在热气球上拍下奇幻般的喀斯特地貌,在圣三一教堂里祈祷,在莫斯科河畔散步,值得一提的是她在那儿第一次亲看到航天飞机,一架曾经飞越过太空现在退役的航天飞机。

辗转来去,那次的旅行最后一站是冰岛。

它有个人尽皆知的特色,传说看见极光的人会得到幸福。

她报了个旅行团,在雷克雅未克的港口登船去欣赏极光的最佳地点,冻了个半死,但最后终于看到了绚烂的极光。

跟团的人中有情侣,他们站在甲板上拥抱亲吻,满眼的光仿佛在说,我们会幸福的。

她呢?

向蔷记得很清楚,她笑不出来,也不觉得这极光有多震撼。

她觉得这更像是一种指引。

天沉得仿佛触手可及,似飞机雾一样纤长的极光透着荧光绿,星星点点落在这片土地上,隔去属于白天的喧嚣热闹,区别于夜晚的黝黑宁静。

那道光是一种指引。

后来又一年,她游走在靠中国边境的城市,许是因为都是中国人,结识了一些人,有的是驴友,有的是和她一样来采风的,有的是一些厌倦了这个世界来到这里肆意生活的人。

他们和向蔷接触的绝不大部分的人都不一样。

其中有个人叫周匀,是名记者,和她最说得来。

有个晚上,她梦到季临泽和她说,我允许你变心,去啊,蔷蔷,去认识他。

醒来后,向蔷约周匀一起去下个景点。

他们站在腾冲银杏村的银杏树下,看落叶纷飞,金黄满地。

周匀说了很多。

他说他来旅游采风,找找灵感。

他认识她,甚至很早之前就关注了她的微博。

他说她很少发微博,但每次分享的照片都让人为之震撼。

他说通过照片能感受到她是怎样的人。

周匀说:“你和照片的感觉很相似,冷冷的,又十分有个性。”

向蔷伸手接了一片银杏叶,她回答说:“我不是这样的人,你猜错了。”

周匀觉得她在冷幽默。

他觉得向蔷就是这样一个总是一本正经,偶尔说的话却十分幽默的人。

周匀笑着说:“那你是怎样的人?”

这一刻,向蔷忽然意识到,不会有人再像季临泽了。

她不需要认识新的人,也不需要别人了解她。

于是向蔷平静地说:“我很喜欢笑的,我以前总是对着我男朋友笑,我也没什么个性,他总说我笨,但其实我从小到大成绩不比他差,最大的个性大概就是和他作对气他了。”

周匀的笑停顿了一下。

他和向蔷认识有一周了,他们聊了很多,唯独没有聊感情。

他试探过,但是向蔷闭口不谈。

他以为她是单身。

他思忖了会,心中不算难过,有时候缘分就是差一点。

他又笑起来,问向蔷:“看不太出来,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向蔷捏着那片叶子的杆子,揉搓着旋转。

她沉默了很久,最后如实相告说:“他不在了。”

秋风扫过来,高耸的银杏树簌簌抖动,向蔷的声音比秋天还凉。

她说:“我们家那边也有银杏树,以前不以为然,到了这里才发现,其实家里的风景比这儿更好。”

周匀说:“那他一定很好。”

向蔷看向他,目光游过他的眉眼,她说:“你和他长得有点像。”

周匀了然了,他看着向蔷笑,很是温柔。

后来他们要去下一站,一个往一个往南,简单告别。

在火车上,向蔷望着沿路的风景,拿出手机删了周匀的联系方式。

她给季临泽发了个消息:你看,分别是要说再见的。

发完,向蔷开始翻之前发给他的消息。

她说一个人坐热气球的滋味不怎么样,如果你在就好了。

她说教堂没有专门的祷告,但我还是为你祈祷了。

她说我不太懂飞机,不过你肯定知道,莫斯科的这架飞机很了不起吗?

看到这里,向蔷又给他发了一条:我试过了,我做不到,我当时只想和你一起看银杏树。

他不会回复她的。

那头静静的,宛如那个早晨。

但向蔷还是盯着屏幕等了会,随后她关了手机准备睡一会。

火车上各种声音都有,一会是孩子的哭闹,一会是大叔的咳嗽声,一会是列车服务员的零食饮料叫卖声。

她记得她和季临泽第一次坐火车去北城上大学,她被这种声音吵得耳朵疼,几度想对着那些人破口大骂。

他大概是感受到了她的怒气,搂住她,把她的脑袋往怀里按,轻拍着她,说:“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了。”

她说:“你有病。”

“我这不是怕你爆炸吗?你看你,都鼓成气球了。”

“行,那你说说少妇和她的十个男人吧。”

“......”他使坏,捏了把她的腰,低声说:“晚上到了宾馆说给你听。”

她就这么被逗笑了。

她说,以后再也不坐火车了,真吵。

他说,那以后再也不坐了。

他一定没想到到今天为止,她只能在人声嘈杂的火车上才能睡得好。

迷迷糊糊睡着前,向蔷想,她要记住这件事,等见到了要和他说。

二零二零年,零点钟声一过,向蔷迎来她的三十岁。

朋友给她办了派对,蛋糕足足有十二层,香槟从高处顺着酒杯倒满,他们的热情让这个黑夜不再寂静。

但她在觥筹交错的绚烂光影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她平静的仿佛与这一天无关。

这杯酒,这口蛋糕,入口是同一种味道。

她又想起他。

她从小的生活算不上锦衣玉食,却也是在父母的宠爱中长大的。

那会儿,其他小孩想吃个生日蛋糕都得哭闹一番,那一片只有她,每年生日会有最大的蛋糕,父母还会给她唱生日歌。

后来,多了一个人为她庆生。

是季临泽。

他年少时做过的恶劣事真不少。

他会假装忘记她的生日,他会装作故意要先一步吹灭她的生日蜡烛,他会嘴贱说你又老一岁了。

再后来,他性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收了起来,他不再玩那些小把戏,认真地给她过每一次生日。

他送过她很多东西,口红、水晶球、手链、围巾……

但那些东西那时珍惜了一段时间后就不在意了,想再回头去找,能去哪里找呢?

他生病之后她不喜欢过生日了,也没有过过。

之前朋友就问起过,向蔷敷衍了过去。

她也不知道今年,她为什么想过一次生日。

是为了看看自己会不会开心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知道她失败了。

后来的两年,朋友要给她过生日,向蔷拒绝了。

这些繁琐算不上有意义的事情她不想做了。

时间过得很快,就像那个早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