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尤其是他和媳妇在水牢外的那一夜,媳妇一脸懵逼、大受震撼地看里头的少睢和临寒,那时他脑子里全是三百多年前自己受刑的经历,剐鳞抽筋、断骨碎肉的记忆缓慢凝滞地流淌,让他只想哀嚎着逃跑。也幸好这具身体哑了,否则他的嚎啕肯定把小媳妇吓得跑更远。

他追着虚影跑到了主峰下,喘息着抬头望去,那虚影悬浮在半空中,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着,心声回荡在哑巴耳边。

“我想去找他。可是天地苍茫,人世这么辽阔,我却感应不到他的任何气息。这世间真的不再有周倚玉了么?千秋万代,再也没有了么?我可以等的,不管等多久,找多少块海角天涯,我都可以等的。”

哑巴看着,听着,自己张口无声地辩驳:【这不对】

这应该是我的记忆,是我的经历才对,为什么我却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这样看着呢?

他跑上主峰,竭力伸长手想去触碰前面的虚影,想问一句:【我的晗色呢?】

但虚影只是寂寥地四处徘徊,看花看草看天看地,行尸走肉地宅在山里,时不时拿出不问剑和不祸刀,对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收敛了全部灵力,小心翼翼地比划一招一式。

“倚玉是这么教我的,是这样没错。起初教我时他就很有耐心,虽然会面无表情地拿树枝敲我,但我感觉得出来,他心情不坏。”

哑巴只能揉着太阳穴干看着,看着那“自己”在鸣浮山的前一百年间的经历,几乎全是痴痴呆呆地想念着周倚玉。他越看越觉得难以置信,不敢相信那无主的痴恋真的是自己。

他自己默念:【周倚玉】

然而魂魄并无波动。

居住鸣浮山的第二百年,记忆开始明朗少许,鸣浮山的五毒汇集,山阳时常带着水阴来陪他,虚影歪着头打量他们出入成双成队,内心泛起了浓浓的羡慕。

从这羡慕开始,哑巴终于有了一点翻阅自己过去的代入感。

第二个百年开始,鸣浮山里来来往往的妖怪逐渐变多,虚影喜欢飞在云层里俯瞰底下三百里的生机,每一座山峰都有不少妖怪组建的家。

尤其新岁前的除夕夜,虚影化作了虎虎生威的原形,扭着庞大的黑蛟身体飞在夜空上巡视,离天如此之近,仿佛手可摘星辰。

底下的所有妖怪聚出一簇妖火给他,他收拢在爪心,把妖力汇聚炸出去,所有人聚集的妖力便在夜空中炸成了无比夺目的烟花,而后烟火般的灵力像流星一样滑向结界,不停加固鸣浮山的结界。

新岁一到,鸣浮山众妖在底下向他献特产,他全部收下。

“那家伙在天鼎山就是骑着鹿这么巡视的。”

哑巴听见心声响起,从这开始,他对周倚玉的称呼就变了。

“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会用这一种方式巩固边界,这到底是想纪念他,还是想造一个像天鼎山的桃花源?”大黑蛟在空中盘旋着胡思乱想,“但这模仿也忒拙劣,我没有鹿可以骑,即便我自己充当鹿的角色,也没有人来骑我啊。”

哑巴听到这,虽然心里也泛起寂寥,但更多的是嘲笑:【我特么在渴望有人骑在我背上】

在鸣浮山的第二百年,虚影比前面好动了点,喜欢大爷似地巡山,也会跑出山去和来挑衅的妖或修士干架,还会动身前往东海,看一看之前抛之脑后的可怜兮兮的五弟。

“那残疾真是不要脸,被我打不敢说什么,转头就把少睢分到东海的边缘去挨打,艹。”

那残疾是龙王吾乐。哑巴想起如今在东海里傀儡似地悲鸣的大龙,心里更不是滋味。

他恨从前被吾乐算计折磨,后来出了天鼎山也干脆利落地杀去报复,可记忆里的他少年时也真心实意地叫那残疾大哥,真切地想过来日老龙王辞世,向大哥讨一块好一点的封地,带上病弱却好动的母亲太太平平地生活。

当吾乐在水牢里边折磨边告诉他母亲的死讯时,他除了想哭还想吐。

记忆一转,高大的虚影在山洞里的窝着,皱着眉打坐,心里破防地大骂:“少睢那小子怎么回事,叫他过来这边住不肯就算了,他居然在破破烂烂的封地里养起了美人?小小年纪,一养就是十几个,日夜笙歌,搂这个抱那个,太浪荡无耻了!他大哥不是个东西,抢了小鱼后活该注孤生,他二哥我至今找不到伴,他排序最小,一找就是十几个,十几个!这是在搞什么!”

虚影打坐不下去,睁开眼往山洞的墙壁一顿无能狂怒的输出,满墙镶嵌着从天鼎山带出的灵珠,就像无数只天鼎山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自己。

虚影蓦的一抖,忽然捂住心口摔回窝里,疼得身上冷汗狂冒。

哑巴也情不自禁地捂住心口,虽然如今不疼,可是过去撕心裂肺的苦楚烙印在了魂魄上,连带着如今稍作回想也疼得抓狂。

虚影在窝里蜷缩,捂着心口沙哑地啜泣,对着空无一物的虚空喃喃:“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倚玉,倚玉,我把心给了你,你却把它丢在这,一遍又一遍地让它被侵蚀,被污染,为什么这么对我?我那么爱你……”

哑巴打了个冷颤,这一段话让他头痛欲裂,这不像是他自己过去能说出的话,更像是哪个遥远的幽灵附在了自己的身上,借由他的躯体诉说病态的执着,但他的魂魄却倒霉地被幽灵一再灼烧。

居住鸣浮山的三百年记忆如镜花水月般快速地浮现,哑巴一刻不停地追逐着自己过去的影子,半旁观半代入地古怪追忆,魂魄里最凛冽的感触就是,一提及周倚玉,自己就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