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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下打量我,微微一怔,随即神色如常地唤了我一声:“妹妹。”

我本不愿无极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可是此时听见他叫我妹妹,心头一簇无名怒火骤起,侧头冷哼一声道:“又不是我郭家亲生的,何必叫得那么亲热。”

此时小雪已经追了我出来,听到这话,面色不由一僵。在下人面前被落了面子,寻常男子都会勃然大怒,可是郭无极却依旧面色平和,他的好脾气多年来一直不曾改变,笑容就如三月里和煦的春风,只听他说道:“饮月楼的客人已经等候多时了,爹爹特意差我来接妹妹的。”说着转身做了一个引路的姿势,衣袖挥舞间自有风流,“请吧。”

面对这样礼貌儒雅又好脾气的郭无极,我总是无计可施,最后也只得怏怏地跟在他身后。

一路无语。只有我发髻上纷乱的珠钗,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我抬眼看着他的背影,瘦削且俊朗。不由就想起就是这个人,曾在七年前变成我所有的快乐与忧伤。

无极,无极。那时的我,光是唤着他的名字,心中便觉得踏实安稳。

可是除了我,这些回忆还有人记得吗?

那年我初见无极,他还只是父亲新买回来的小童,正独自站在画阁的前厅中却有似懂非懂的希冀。我歪着头,无声地站在他身后,过了很久,他终于回头,蓦地看见我,惊得满坛的墨都洒在了身上。

可是,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个昔日的孱弱少年却长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男子,在我目光以外的地方,变得陌生而遥远。

饮月楼是郭府新建的楼阁,院外是一圈从洛阳运来的牡丹,金壁玉墙,极尽奢华。爹爹本来打算将它赏给郭无极,却被我抢先一步给讨了来。可是我住了几天便嫌弃金墙反光,无法安睡,又把它还给了爹爹。此刻饮月楼外的牡丹园里站满了陌生的侍卫,我们一行三人金光耀眼地从前方走过,众侍卫却目不斜视,从细微之处便可看出非同寻常。

我微微一怔,问道:“这位上门提亲的贵客,莫非是个将军?”

无极点了点头,细细地打量我。

当官的可不是好随意戏弄的。我虽然任性,却也不是不知深浅。我郭家虽然是天下首富,富可敌国,可是民不与官斗,手握兵权的将军,自不是区区黄金就能摆平的。我不愿给爹爹找麻烦,如果早知道这人来头这样大,我或许也不会打扮成这样。

“无花。”可是却已经晚了。就在这时,身后有人唤我,是爹爹的声音。

我回过头,目光还未来得及触及爹爹,便已经被一位陌生的白衣公子吸引。斜长凤眼斜飞入鬓,脸庞似摹画出的水墨丹青,多一笔则太多,少一笔则太少。这样美丽的容貌,原本难以于血战沙场的将军联系在一起,只有他腰间那柄玄铁佩剑,无声地透露出他的来历。爹爹见我如此古怪的打扮,微微一愣,面上带了一丝愠怒。

那白衣公子却只是神色平和地看着我,仿佛无论我国色天香还是奇丑无比,都与他毫无瓜葛。我的目光滑过他腰际的明黄佩戴,心中诧异,他来自京城,难道是皇族的人?还未来得及多想,爹爹的声音已经响在耳边:“无花,还不快来见过太子殿下。”

酒阑睡觉天香暖,绣户慵开。香印成灰,独背寒屏理旧眉}

我躬身行礼,用重新审视的目光看向那白衣公子,原来他就是太子殿下段梅清。

大皇子段梅清,母后早逝,近年皇帝偏宠华妃,渐渐起了废长立幼之心。眼看太子之位不再稳固,这位以擅长作画而扬名天下的大皇子便弃文从武,两年之内建立赫赫军功,北征突厥,西平内乱,血战沙场。

而他此时的笑容,仿佛悠然立于南山之下,千军万马,弹指一挥,仿佛只是一个笑容,便看见他在战场上指点江山的飒飒风姿。他走向我,声色平和得仿佛只是邻家的教书先生,轻轻扶起我,道:“久闻郭氏无花姑娘大名,今日特来拜会,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不知为何,我很不喜欢他英俊的脸上那种淡漠的笑容。不落痕迹地抽回双手,我轻声刺道:“其实太子您心中所想的,恐怕是见面不如闻名吧。”

郭氏独女郭无花的美人之名,因为富可敌国的家世而在民间越传越烈。其实见过我的人都应该知道,无花面目如水,不过如此。

可是此刻,他听到打扮得有如青楼里三流姑娘的我这样说,面上却无一丝尴尬之色,只是淡然道:“无花姑娘过谦。世间百媚千红,人人都有其独爱的一种。花红柳绿,也未必就是不好。”他琥珀色的瞳仁里闪过一丝戏谑,可是很快转淡,满眼仿佛都是认真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