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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 茂林修竹 840 字 2022-11-26

谢景言这边只怕也是类似的情形——他还是独子。

这一件,雁卿还真帮不上忙。

这也勾起她的心事来——虽说祖上战功彪炳,家中长辈也多领过兵,可雁卿却是闻战则不喜。只是平日里她都不会表露出来罢了。就连在元徵面前也不曾说过。可对着谢景言,却不知为什么觉得可以一问。她斟酌了一会儿,便仰头望向谢景言,“三哥哥很急着杀敌立功吗?”

谢景言听出她话中有话,便停住了脚步。

雁卿便细说起来,“我很害怕……上了战场便要厮杀,也许会受伤,也许就回不来了。我还没有亲眼见过,只是想象两军互相砍杀的情形,便心有余悸。二哥哥就不会害怕吗?”

谢 景言便静默了一会儿,对着杜夫人时他说不会冲在前头,说有亲兵保护,有赵文渊提点……安全得很。但对着雁卿他却不能不坦白自己真实的感受。那感受很复杂, 连他自己也颇整理了一会儿才能想明白,“不害怕,我七岁到辽东,辽东战后余生,满目凄凉,我看了只觉得愤怒。其后四五年里跟着父亲南北征战,难免也有几次 涉险,却也都没害怕过。可能我天生胆大吧。”

他很坦诚,“但我也不喜欢打仗。从头一次去辽东见了战场就很厌恶——我喜欢的是长安 这样的都邑。十万户人居住在这里,每到饭时便家家炊烟。东郡公在靖安坊讲学授徒,一开讲动辄两三千人。东西市能找到天南海北的货物,四面八方的商贩汇集于 此。老圃耕田,百工造器,人人各得其所。逢节庆可以约上友朋一道打马球、赏灯、看百戏……天下人居住的地方,有大有小,有贫有富,但安居乐业的情形大同小 异。”

雁卿点头,仔细听着。

谢景言便道,“可是一打仗,就什么都毁了。战乱波及的都邑村庄自不必说,便是没有直接受兵难的地方,也不免要多摊派劳役赋税。此刻虽说得轻松,可穷苦些的人家常因此家破人亡——这些你大概想象不到。”

雁卿便道,“我知道。我家也有卖身进来的婢女,我知道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

楼蘩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她却自始至终都厌恶不起来,就是因为楼蘩开了养生堂收养战孤,投入许多成本改良棉纺却不专利——只这两件便使不知多少人免收冻馁之苦。

并不是说她笨,又生在大家大户,能吃饱喝足还有人伺候着,就不知道人间疾苦了——她也会看会听,会关心身旁人的遭遇,她的心肠也是人的心肠啊。

她便有些着急想要解释,“我不会做别的,所以以后要开书院讲学啊。我开的书院会教农书,教铸铁、纺织术,教医术、算术……所有人都能来学。我也不是什么都不关心的啊。”

谢 景言见她委屈、急切又愧疚的解释的模样,心里便又一软,就道,“是我说错话,你也不是不知人间疾苦。”他略一顿,笑道,“……原来你想开的是这样的书 院。”大约是意识到雁卿同他虽迹象不同,本心却如一,后头他说的便十分简略了,“我不喜欢打仗,厌恶战乱。可若想天下太平,有些仗肯定要打。”

他 略停顿了片刻,雁卿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灭陈一统是天下大势,讨伐突厥则为边疆安定。这两场不打出结果,战乱就不会结束。可是,“……你们就一定要亲自 去吗?”雁卿知道自己不占理,甚或自私。可他三叔要去、大哥哥要去,二哥哥和谢三哥哥这两个不必去的也要去……她也真是想起来就担惊受怕。

谢景言的唇角也是抑制不住就要勾起来,心里的欢喜早泄露在脸上——原来她这么问是因为担心他。

“我 虽然年轻,”他便直视着雁卿,不躲不避的将心里话说出来,“可智勇并不输人。我也想在旁的事上扬名立万,可惜生逢乱世,不开创太平,旁的功业尽为空谈—— 生逢其会,自然要亲与其事,逃避非君子所为。何况,总归会有人因此建功立业,为何不是我?并不是我急着去杀敌立功,只是当仁不让于师罢了。”

雁卿便愣住了。她早知道谢景言朗阔,也不是没听人说过他身上有一股子豪气。可也许是谢景言总将她当妹妹来包容、照料的缘故,她心底里谢景言也就是一个开朗可亲的邻家大哥哥。

这还是她头一次在谢景言身上感受到令人冲击的特质。

她和谢景言对视着,一时竟忘了躲闪。

谢景言目光含笑,便又轻声对她说,“没什么可担心。降服突厥、灭陈,等这两仗打完了,你的书院也差不多该开起来了……我还要到你的书院去讲学呢。”

他又变回了那个总是能逗她笑起来的邻家大哥哥。雁卿才回过神来,心口激荡略舒缓下来,她便笑道,“那个时候,也许三哥哥都已经是大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