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秦束听了这句话并没有出声,因为他觉得自己从未有过好运气。可是后来,很多年过去,他突然想起这话,觉得确实是这样,在那一日遇见那个人,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一件事。

把伤口处理了之后,秦束一个人从太医院走了回去。闵公公被打了几板子还没死,不过离死也不远了,躺在地上只剩一口气。秦束走到他旁边,看着他良久,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还好,你没死。”

说完,秦束拖着他向跑出来的房间走去,这一路秦束走的很慢,他没有多少力气了。闵公公下半身都被打得不能动弹,被秦束拖着磨蹭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秦束一直把闵公公拖到了他平常用来出恭的地方,掐住他的脖子将他上半身都拉了起来,在闵公公发出赫赫的声音想要挣扎的时候,一把将他的头按进了恭桶里。

秦束的手很稳,表情也一点都没变,就好像他……不是在杀人。

闵公公的动静慢慢变小,最后终于不动了。秦束手上用力的骨节泛白,按着他的头一直没有松开,等了很久,确认闵公公确实死透了之后,他才松了手。就好像已经在心里演示了几百遍,秦束十分冷静的把尸体拖出来,把所有的痕迹收拾好,最后叫了人来把尸体运走。

死了个疯掉的老太监,在宫里算什么事呢,像这些没人送终的,草席一卷随便扔在哪座荒山,尸体也便宜了那些乌鸦蛆虫。

后来,秦束敲开了闵公公藏着积蓄的箱子,用那些钱打点托人去了御膳房当个传膳的小太监。在御膳房,小太监同样要做许多事,但是没有了故意欺辱人的太监管着,秦束便觉得满意了。他很本分,做事从不偷奸耍滑,也不爱嚼舌根,只是不太愿意和其他人打交道,对谁似乎都有种天然的戒心。

秦束偶然听到一些同在御膳房的小太监们说起自己,说他表情阴沉,定是整日都在想着算计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就站在墙的另一边,闻言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脸,表情阴沉?他只是没有觉得高兴的事,做不出笑的样子罢了。细细想来,他竟是有许多年都没露出过真心的笑容了,秦束不禁怀疑起自己现在还会笑吗。

他放下手,沉默的走开。

就算在御膳房里隐隐有被排挤的意思,秦束也从不在意,好像不论谁说他些什么都入不了他的耳。他就像是一抹灰暗的影子,游离在重叠的宫殿里。

御膳房的那些人许多年后说起他,印象最深刻的都是秦束独自一人,垂着眼面容寡淡,提着食盒顺着长长宫墙走过的样子。消瘦而挺直的背影,让人看着就觉出几分孤寂来。

秦束这时候才十三岁,刚刚有了些少年的样子,在多年的磋磨里长成的少年,可他还没来得及长大就已经苍老。安于宫中一隅,日日做着本分的事,寡言少语无亲无故。

人为什么要活着?大概只有真真切切的体会过活着的滋味,等生命走到了尽头,那时才能得出这个答案。

独来独往的人总会被人认定为异类,秦束在御膳房一众小太监眼里就是这个异类,但是他们却不敢找秦束麻烦,因为那人一双眼睛冰刀子一样吓人的很,和他对视着不自觉就会从心里生出惧意。

那一年,宫里的主子——皇帝驾崩了。朝中形势一下子就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因为先帝的兄弟萧南和王爷也对皇位虎视眈眈,而太子又还是那么个小孩子。奴才们私下里闲着也会聊起这些,秦束向来独来独往,从不和他们在一处闲话,但是偶然听到他们说起新皇后,现在变成了太后的那位柳家小姐,脚步却忍不住就停了下来。

“这皇后还没当多久呢就变成太后了,听说才十五岁吧,啧啧,这以后可不就要守一辈子活寡了,我听说先帝卧病在床,和那位皇后统共都没见过两面呢,更不要说……那档子事了。”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面上有些说不出的幸灾乐祸。这些人总是乐于看到别人倒霉,并且津津乐道。

“纵然出生柳家,太子是她外甥又怎么样,先头还有位王爷在盯着呢,日后,还不一定会如何。”

秦束不想再听,提步走开。他看着远处宫殿屋檐一角,又想起那时候遇到那位皇后娘娘。他没能看到她的面容,但是那声音却不知为何时常入梦,她说:“小家伙,你还好吗?”清脆悦耳,带着纯粹的关心和浓浓的……鲜活的感觉。秦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只听到她的声音,他就觉得那是个鲜活的人,和他自己恰好相反。

主子都是高高在上的,不能忤逆的。他们从入宫起就明白这一点,所以秦束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会去关心一个小奴才,还毫不在意的用帕子替他捂住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