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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遍遍问自己,当年的事能否能做到更好。

如果李江活下来,是不是更好些?

他想来并不会更好,李江的性情只会让闻蓉担心、操心、失望。

然而、然而……那终究是真正的李家二郎。李信纵是用性情缘故否认李江,但没发生的事,他又凭什么理所当然地下定义呢?

李信叹口气,低声对闻蓉说,“对不住。”

当深夜漏更打响后,李信开了门,让他那位父亲进屋。李怀安带了大氅来,包住妻子,抱她起来。李怀安与李信点了个头,懒得说什么,在屋中告别,抱着沉睡的妻子回自己的院落去。

李信站在屋前,看侍女点灯,看灯火蜿蜒而远。

寒夜露深,李怀安便抱着病弱的妻子走入浓浓深夜中,走入深沉大雾中。李信知晓妻子的病情,他自然也知晓。但这么些年了,他已经没什么可说的,没什么可想的了。

李怀安对李信已经没什么要求了。他曾想李信让闻蓉多活一年,李信做到了,并远远超过了他的期许。但妻子的心病那么多年,底子已经坏了,再补也无济于事。他无话可说,无有所愿,冷冷淡淡的,抱着她,陪着她,能走到哪里,便算哪里吧。

深夜长河无边无际,万里山河皆在脚下。群星璀璨,生命如星光般,乃是一次次的轮回与重生。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有生命在垂垂离去,却又有新的星光穿越苍穹,从遥远的地方亮起。它们在夜空中闪耀,它们点点星火,连成一片,连成整片斑驳绚丽的人间。

星辰俯照大地,千万里皆同。

会稽陷入浓夜无声中,长安的城门外,有年轻的郎君从远归来。

城门已关,荒地野火燎燎。马车在城门口停下,青年郎君从车中下来。小厮劝他先休息休息,明日天亮后城门自会大开。郎君摇了摇头,要小厮与车夫去休憩,而他站在城门下,仰望着古老的城池。

长安城。

将近三年,在蛮族中几番周折几番算计,才重新踏上了故土。

江照白望着城门出神,又心想他带着满满的对蛮族人的了解归来,这千古繁华的长安城中,又有几个人愿意听他说一说,愿意去知晓一下蛮族的强悍呢?他从边关过来,从陇西过来,当他从蛮族草原回到中原大地时,其中经历了多少波折 这些,长安城中,是否有人愿意听一听呢?

江三郎曾经对长安城中掌权的所有人物失望。

时隔三年,当他再次回来,当他看到洪涝将至、百姓受苦,未央宫中依然夜夜笙歌达旦,世族只善良地随意吩咐一句;当他将自己所闻所见写成折子,却投送无门时,江三郎笑了笑:还是熟悉的长安,还是熟悉的傲慢。

蛮族人兵至边关,铁蹄高扬,时刻打算踏入大楚。然大楚的贵族们,依然不把这些放在眼中,依然觉得小小蛮族,焉能犯我?

江三郎无奈之下,只能先去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看看洪涝之祸,想办法先借用江家的势力解决这件事。而对蛮族人的了解,他想先写成书稿,之后再想办法,让上层大人物纡尊降贵地看一眼。

他离去长安已经三年,当他再回来的时候,长安城中有了新的谈资。他依然容貌出众、仪姿绝佳,却不像三年前那样备受追捧了。岁月无情,短短三年,长安就遗忘了江三郎。他回来得悄无声息,与走时万千女郎的伤心泪对比鲜明。没有人再追捧他,没有女郎再想办法与他碰面,江三郎成为了一个被封存的人物,即使他重新回来,长安也不为他展露欢颜。

然江照白终究不是无名小卒。

他在城郊营救被水困围住的百姓之事,还是被大人物们知道了。其他人笑一笑也就过去了,在与太子争权夺利的定王殿下闲下来,看到这位郎君的身影,却颇为惊喜。他回到府邸后,与自己的王妃欣喜说起白日所听,“江三郎心系百姓,胸怀慈善。孤属下,正是缺少这样的人物。若能笼络到这种真正为天下黎民百姓们着想的人,我大楚焉能无救?”

他的王妃正是程漪。

三年时间中,程漪与程家的关系一直处于拔河状态中。程太傅一脚踏在太子的船上,一脚紧紧踩着定王的脚跟。他贪心十足,五娘因三年前的事对他态度冷淡,他却也当真能忍,年年送礼,年年相邀。定王殿下都为老丈人的一番苦心所动摇,程漪只一声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