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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行 吴沉水 801 字 2022-11-23

“有趣,墨山,你果真找了个好玩的。”琴秋笑过了,真从怀中换出两个金锞子,放在我面前,笑道:“没带现银,使金子先抵着罢,长歌公子,请了。”

“琴秋前辈,请坐,长歌这便开始。”我笑着低头拨弄琴弦,对沈墨山安抚一笑,抬起右手 ,大大方方现出断指,沈墨山会意,将我放在他此处的指套取来替我载上,低声问:“真不碍事?”

“无妨。只是娱乐,又不性命相博。”我低笑着安慰他。

我低头弄弦,调子起转,却是那一日在明德山庄,邬总管求弹奏的《越人歌》。

这首调子苍凉浑厚,我天启朝中人根本闻所未闻,当日瞥见琴谱即为心折,此谱曲一路,与我所思所想,皆是同理。只是再细琢磨该曲,便会觉着内里粗粝太多,仿佛磐石硬生生被人劈成 两半,那等沙砾的质感,却并不是描述情感,倒像壮士断腕,慷慨赴死般。我改了些许,使其生硬之处更为顺畅,却不减其雄浑厚实。

这曲子一响,琴秋便“咦”了一声,随即众人均屏息凝神,我自来只需一琴在手,便是傲视天下的天下王者,情绪起伏,悠远转折,喜怒哀乐,皆随我说愿。这首忧伤的越人歌,我惹原意,能令其若细雨蒙蒙 ,润泽柔软,直令人不知不觉,只回忆青葱岁月,两小无猜;指套金帛铿锵,却能令有所思者陷入心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决然,以及伴随这等决然,必不可少的遗憾和不舍。人之一生,多少不如意,均能于情字上无限放大,身陷其中,百感交集,待得回头,却已两有空斑白,百年须臾。

在座诸人,皆不等闲之辈,他们都经历过许多,明白什么是求而不得,什么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们不再年轻,却又尚未垂垂老矣,最能牵动他们的,莫过于这首曲调中隐隐透出的前事不可追,后事不可得的感慨,倒未必是感情之中,心悦君兮君不知的无奈。

我指下的曲调苍凉,似诉多少未尽之意,却不得不咽下化成一声叹息。琴弦铮铮未尽,一旁却忽闻管萧呜咽,我微微抬头,却见琴秋手持管萧,垂头吹奏,恰好正是这一曲《越人歌》。一瞥之下,他脸上忧伤,目光温柔,管萧之声易于低徊,他却硬是吹出三分缠绵悱恻,想来,或是念及心中柔软的感情,忍不住以此为媒,倾诉而出。

他技艺比之谷主的恬淡高远,自然不如,但吹奏间却隐隐约约,透着牵人心绪,令人心神为之牵动。我心下疑惑,忍不住一色琴弦,金帛之声骤然响起,余间缭绕之间,已悄悄收了曲,他仿佛猛然惊醒,管萧吹出一个颤音,终于回到正调,渐渐低沉,杳不可闻。

众人如梦初醒,宝叔叔鼓掌赞叹道:“长歌一曲,如听仙乐,我昔日也曾听公子爷弹奏这曲,却不如你这般超凡入圣,实在大妙。我适才还拦着不让你弹,如今却又感激琴秋,若不量他一意孤行,我等哪 有福分聆听。”

“宝儿,夸得也忒过了。”徐爷皱了眉头道,视线看向我,首次不带敌意,反而隐隐露了些钦佩,点头道:“不过,确实不错便是。”

沈墨山大是得意,笑道:“怎样,小黄这一手,处绝活吧?一百两银子一曲,不枉吧?”

“无价之宝,岂可以银钱玷污。”宝叔瞪了他一眼,对我温言道:“长歌,没事吧?”

我只觉得疲惫,却并非心脉阻滞,便微笑道:“没事。”

“琴叔叔,这下你不能说不高兴了啊,我瞧着适才你合奏得兴致可高,赶紧把给小黄的药拿出来,等他身子大好了,最多你常来与他切磋乐理,我不多收你银子便是。”沈墨山乐哈哈地朝琴秋说。

琴秋却一脸失魂落魄,充耳不闻。我有些奇怪,与沈墨山对视一眼,沈墨山又唤了一句:“琴秋叔叔。”

琴秋这才回过神来,愣愣看我,良久之后,闭眼长叹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打开来,却是红黑两枚药丸,他涩声道:“白析皓这些年钻研的东西就在这了,你也知道,公子爷身子不好,之所以撑过这么多年,全靠白析皓殚精竭虑,诚怕诚恐,时刻想着如何替他续命。这两颗丸药,尚未取名,但比之思墨,解毒灵丹都要金贵。他花了两年功夫,才制成四丸,公子爷从自己嘴里省出来一半给你,还需瞒着白析皓。墨山啊,无论呆会你听到什么不中意的话,你都要明白,公子爷是真心疼你,明白吗?”

沈墨山点点头,道:“那当然,公子爷是墨山心中最看重的师长,我这辈子,都记着他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