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欢喜乱嚼舌根的小太监处,周旻晟知晓这小宫女原本是可以升为有品阶的女吏的,只却不知为何来了他这连狗都不愿搭理的却非殿。
想到这处,周旻晟看向苏妹的目光便更是灰暗深沉了几分。
“王爷,抬手。”一边说着话,苏妹一边自顾自的抬起了周旻晟的左胳膊道:“这衣裳奴婢洗的可干净了,昨日里日头好,晒得也是干干的。”
话罢,苏妹便已然利落的将周旻晟身上的那件湿宽袍给褪了下来,然后又快速的将那件新衣给他穿上。
周旻晟面无表情的看着苏妹,幽暗视线落在她那只被自己拍红的手上。
这小宫女本就长的细细软软的,刚才一触,他根本就没觉出使了什么力,可是苏妹的手背却已然红肿了起来,衬在白腻的肌肤之上清晰非常。
轻嗤一声,周旻晟别过脸。
真是丫鬟的命,小姐的身。
苏妹跪在一旁,看着这副模样的周旻晟,不着痕迹的轻抿了抿唇。
这周旻晟三年前被囚于这却非殿中,三年中未曾迈出过一步,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却因为宫人懒散,几乎就没有吃饱过的时候,又多晒不着日头,因此长的很是白皙瘦弱,虽与苏妹同岁,但却比她矮上许多,站起时甚至还不到苏妹的下颚处。
上辈子的苏妹只见过这沂王一面,便是他荣登大宝,面无表情的宣布将宫中五品以上官阶之人全部行梳洗刑法之时。
苏妹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场景,拥挤的牢房之中,众人被剥了衣物用刚煮开的沸水迎头倒下,数次之后,被热水浇的半生不熟的身子再被执刑宫人用特制铁刷从脚往上倒梳,先去皮,再削肉。
铁刷与白骨相触,发出的悚人削骨声,与惊惧的嘶喊声混杂,阵阵回磨在苏妹的耳畔处,让她不知从哪处生出一股勇气来,直接扭着身子就撞上了身后牢房阴潮的墙壁,然后再醒来,她就听到身侧同寝的宫婢声酸的说她通过了女吏考核,尚功如何偏爱,一只土雀,就要飞上枝头变成凤凰了。
对,然后被当成腊条一样上上下下的涮成肉渣子,连个尸骨都留不下来。
其实一开始,苏妹想的是找一个机会放弃女吏,然后等到二十五岁之时出宫,毕竟那时候被梳洗的都是五品往上的,无品阶的宫女可都还活得好好的。
但怪就怪在她这张脸上,宫里的大太监偶一瞥之,便对她生了龌龊心思,一心要让她与他做对食,苏妹有时暗想,自己这无缘无故的女吏头衔,怕也是那恶心的老太监想染指自个儿,硬生生的给自个儿套上的。
不过好在尚功局的尚功对自己还算是偏爱,挡了那老太监好几次,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苏妹兀自一合计,收拾包袱便顶了一冷宫小宫女的头衔,一头栽进了这南宫里头。
只是却不想,去了一老太监,来了一小色鬼。
第204章 番外苏翁锦:一桩私事
苏妹低着脑袋,手掌僵冷的端着手里的托盘, 脚步沉稳的朝却非殿的方向走去。
覆着厚毡的却非殿中,用具老旧, 窗棂半开, 一方矮木榻处烧着一盆炭火, 劣质的木炭散发出滚滚浓烟,呛得人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
“我说三哥啊, 你这是什么碳呀,呛成这样?褚卫, 去把窗子给我开大点。”
一道清亮稚嫩的嗓音带着一股骄慢横劲,趾高气扬的从却非殿中传出, 苏妹站在殿门口的厚毡处,犹豫片刻之后,才轻手轻脚的掀开了厚毡往里走去。
因着却非殿里窗棂大开, 所以这里头并比外头暖和多少,苏妹端着手里的托盘缩了缩脖子,一双秋水明眸微扬, 小心翼翼的往前头看了一眼。
只见那一方矮木塌上正坐着两个少年郎, 一身穿玄红常服的是太子周浚,而一身粗烂旧衣的则是那废太子周旻晟。
周浚长相偏清秀, 但那一身的吊儿郎当气, 却是怎么都掩不住, 看着便是一副纨绔子弟模样, 若不是景帝只这一嫡长子,那太子之位怎么轮也轮不着他。
反观周旻晟,即便身形落魄,但那一身的暗敛贵气却是浑然天成,虽年幼,却面目清俊,眉目疏朗,沉着的狠戾之气暗隐晦暗双眸之中,阴沉沉的看着便让人心瘆。
苏妹站在厚毡处,看着那两人锦衣华服和宽袍旧衣的对比,美目流盼之际,忍不住的轻叹出一口气。
从前的含珠玉龙,被篡位的叔父剥了储位,降为沂王,沦落至此,难免让人唏嘘感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可苏妹却知道,这条龙,迟早能一飞冲天,脚蹬五洲。
低垂着脑袋,苏妹缓步走到矮木塌边,然后小心翼翼的脱下自己脚上的木屐,伏跪着身子将托盘置于木案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