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页

布夫人听得摆手,“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cao不完那许多心!”

这边楼下说话,头顶上地板踩得隆隆响。匡夫人抬头看了看,“上头干什么呢?”

“试妆呢!”布夫人道,“成衣铺子的大袖连裳送来了,给感月瞧瞧合不合身。还有博鬓头面一并试戴,免得临上轿慌了手脚。”

感月试嫁衣的时候那样欢喜,仿佛连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都在笑。

布暖看婢女给她梳妆打扮,自己提不起兴致来,便绕到衣架子前打量那身喜服。深青的缎子泛出乌沉沉的晕,在窗口的日光下水一样流转回旋。前襟的平金如意云头纹绣工倒很不错,针脚细密,从坦领飞泻而下,颇有些魏晋的杂裾遗风。再看看边上的素纱亵衣,背后拿缎带系着,和腰下分成两段,形状看着有点难辨。

她回了回头,“感月来看,这是两裆还是肚兜?”

感月脸上才贴了半边面靥,提着裙角挨过来,姐妹俩并肩研究了半天。再试着把那缎带一拉,两个人瞬间呆在那里——果然是太有趣味性了!那带子和颈上披领是相连的,只要带子松开,上身的衣裳就像剥蒜似的,立刻蜕得干干净净。

感月不大好意思,饶是大剌剌,总归还没出嫁,不能想象这模样站在新郎官面前,会是怎样惊心动魄的一种状况。

布暖还在啧啧的叹,“这是谁想出来的?怪道那家铺子生意一直都很好!你说蓝笙看了会怎么样呢?”

感月扭捏了下,“会流鼻血么?会不会喷血而亡?”

布暖拔了莲蓬簪挠挠头皮,“他应该也算见多识广,大约不会吧!”

反正感月很满意,脸上红扑扑的,绕了三圈看了又看,“这么堆东西里,我最瞧得上的就是这个。等过两天舅舅回来,你也备上一套带到塞外去。但凡是男人,十有八九是喜欢的。”

布暖虽难堪,倒也不大避讳。又想起牢里的容与,自坐到一边怏怏不乐起来。

感月察觉了,摒退了左右才道,“你别急,舅舅手眼通天,不会有事的。”

“都十几天了,也不知断得怎么样,一点消息都没有。”她的眼睛失了光,黯淡寂寥的一片,“我想到皇城外面去打听打听。”

感月吃了一惊,“不行,你忘了天后下过的令了么?再说你去了也未必有用,上次你们在皇城里打官司,我们一群人还不是看着城墙干着急么!和谁打听?城门上的禁军脸拉得那么长,一见靠近就粗声粗气的喝退。你好歹沉住气,有大舅舅和独孤家的人,他们会想法子的。”

她抽了帕子捂住脸,语带哽咽,“你不知道,我心里油煎火燎,怕他吃亏,怕有人借机报复。万一动刑怎么办?他那样骄傲的人,我想起他受委屈我就难过。”

正说着,听见楼下有男人的声音传上来,细辩了辩是容冶舅舅。她慌忙站起来,嘴里说,“想是有消息了。”一头飞快奔下楼去。

容冶见布暖从上面跑下来,他觉得有些难开口,含糊道,“还好,倒也没有多大波折。”

这模棱两可的话听得人腿发虚,她心头焦灼,急道,“到底怎么说,舅舅?”

布夫人脸上是空洞的神情,“早晚是要知道的,大哥哥就别瞒了。”

容冶点点头,“正经审是三天前,先头十来天就只关押着,大理寺要腾空收集证据。其实并不十分复杂,上年长孙无忌谋反案是许敬宗办的,里头像是有不明白的地方。那厮急于向天后献媚,未得敕令便带人上黔州扑杀长孙。本来没六郎什么事,坏就坏在他拨了半个折冲府的兵力随行。如今陛下龙体一日不如一日,临要走的人,越加的思亲念旧。许敬宗原是得了天后暗里授意的,现在陛下要查,天后碍于陛下的面子少不得严办,所以六郎势必牵扯进去。天后粉饰太平,就得惩戒几个人来给自己找台阶下。今早含元殿里亲审了,贬谪一批,流放一批。我打听到了,容与也在流放的名单内。徒两千里,发配岭南。旁的没什么,就是押送途中枷钱传递,不得开启,这上面要吃些苦头。”

布暖松了口气,他说过唯求发配,这算是称了他的意么?口鼻里充斥着涕泪的酸楚,她惶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他流放岭南,她是不是应该千里追随他?可是他说让她等,这十几天的时间,她等得心都荒芜了,接下去又得要多久?她对这种不确定的状态有种天然的恐惧,像一道万丈的墙,隔开他和她的天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