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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后似乎还算满意,“如此甚好,爱卿去吧!”

他松了口气,领旨躬身却行出来。下了夯石台基朝东宫去,过了通训门再往南,东宫莽莽,弘留宿哪个宫也没有定数,只好随手拉了个内侍询问。那内侍请他稍待,自己踅身进了门里找人,一会儿请出了东宫总管郑暍。

“哎呀上将军!底下人不懂规矩,叫上将军久等了。殿下在丽正殿,奴婢给上将军带路,请上将军随奴婢来。”那郑暍一甩拂尘,扭着那水蛇似的细腰替他引道。边走边回头说,“上将军好歹规劝,殿下这两日……不好。”

容与唯觉心惊,“怎么?”

“喏,不就是贺兰敏之的案子么!”郑暍揉着眼皮道,“殿下那日和天后起了争执,奴婢不敢近前,只敢远远听着。母子两个吵得很厉害,还翻出宣城、义阳两位公主的事。天后指责殿下‘愚不可及’……”他战战兢兢左右看看,压低了嗓门道,“天后一走,殿下便绝食了。到今日戌时满三天,怎么劝都没用。奴婢回禀过蓬莱宫,可是在日头底下站了两个时辰,天后竟一句话都没派人传出来。”

心里只装着天下的女人,小家在她眼里并不重要。横竖儿子多得是,李弘仁孝有余,武略不足。也许她早动了废太子的念头,只差加上最后一捧火。

“殿下现今如何?”将近丽正殿,他抬头望,斗拱飞檐,庑殿顶下的金字匾额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郑暍摇头道,“肺疾愈发厉害,又不肯传御医。”

容与不言语,沿着台阶进殿内。四周寂静无声,宽广的地罩顶上挂着淡黄的绡纱,东面一排槛窗洞开着,风一吹,满殿的帷幔鼓胀飞扬起来,有种幽冥般阴戚的感觉。

郑暍佝偻着背走了两步,带着胆怯的语气试探着叫,“殿下?太子殿下?”

没有人回应,宫殿纵深处昏暗而模糊,青黑的芯子仿佛张开的大口,随时准备吞噬。

光要甲发出细碎的金属碰撞声,他迈了一大步,拱手道,“臣沈容与,求见太子殿下。”

仍旧是一片静谧,或许不在这里吧!正是犹豫的时候,帷幔后面转出个人。赤着双足,披散着头发,宽袍大袖直飘坠到地上。猛然一阵风吹过,头发和襕袍漫天飞舞,整个人似乎要被带飞,叫人剌剌惊惶起来。

“你还敢来?”分明气涌如山的指责,却因为中气不足,变得毫无气势。

容与知道贺兰的死,他少不得要算在自己头上。当初他托孤似的把贺兰托付给他,他没能力挽狂澜,叫贺兰客死异乡,他的确是有愧的。

他垂首道,“殿下息怒,臣是情非得已。”

太子红着眼,上前一把逮住他的衣领,用力撼道,“你答应过我的!你做到了么?你说……你可是答应过我的?你说……”

他也自责,也遗憾,但真的是无能为力。他不能挣脱,只好由得他晃。等他发泄尽了,浑身瘫软下来,他方回身对郑暍道,“我同殿下有话要说,请公公殿外侯着。”

郑暍一迭声道是,哆哆嗦嗦抱着拂尘退了出去。他叹息着去扶弘,却被他格开了,“我看错了你,你是母亲的狗腿子,你眼里只有她的懿旨么?你听好,有朝一日本宫登基,第一个拿你镇军大将军开刀,来祭奠贺兰的亡灵!”

容与看着他,他的话没有多大杀伤力。他一向有把握,看事也极准,弘能否登基,里面存在太多不确定因素。若怕他将来报复,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了。

叫他唏嘘的是人性!在身边的时候不懂珍惜,等到失去了,便要走火入魔。他开始强烈思念布暖,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他走之前疏通了路子,一去月余,她应该已经调至中书省了吧!

他焦急起来,急着去见她。便也不兜圈子了,直隆通道,“到了那时,微臣听凭殿下发落。微臣不辩驳,只是把事情经过告知殿下。贺兰是自缢而死,并非臣所杀。臣原本备了盘缠和马,让他趁着天黑逃命,可是他却卸下马缰自挂于角亭。等臣发觉时,早已经气绝多时。”他顿了顿,调整一下语气方又道,“人死不能复生,殿下请节哀。贺兰走前托臣带话给殿下,他没有对不起殿下。他在感情上对殿下……从一而终。”

他说完了,自己也恶寒了下。从一而终这词用得真是极不恰当,这样形容男人听着很怪异,但也出于无奈。他向来对断袖之癖就不认同,男人同男人的爱情再可歌可泣,认真论起来还是别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