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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迎着旭日纵跑起来,她蜷在席垫上,脑子里空无所有。辇板颠簸,她也跟着颠簸。山路上横生的枝桠刮在辇壁外缘,零零落落像不成调的筚篥。她掀了窗上帘子朝外看,官道旁不知长的什么树,又高又壮的树干,顶上是茂密的发黑的树叶。聚拢成堆的艳红的小花,一蓬一蓬妆点在半空中的枝头。这片连着那片,一直燃烧着向前蔓延去。

大抵是因为容与在前面开道,车队不像前一天那么磨洋工了,到达洛阳城的时间比之前预想的提前了一个时辰。待进了城门,她再也坐不住了,探着身道,“监史,行宫我就不去了,你让我回家吧!”

贺兰也大度,“成,你先回去,叫府上给我收拾间房,再留个门。”他无赖的笑笑,“我不住官衙,住你家。”

这样自说自话的人是很少见的,不过布暖看惯了他的腔调,又有舅舅在,他要住也有说辞,便点头应了。

行至城深处,容与方下马同贺兰换了换。随行的扈从们自有他们落脚的地方,这样人马分成了三路,贺兰自然要护送典籍入库,校尉们没有军务,平康坊会会北里名花也使得。余下两人朝布府所在的坊院进发,一路到了坊门前,巡视的武侯打量容与身上甲胄规制不敢造次,上前叉手道,“贵人包涵,敢问贵人高就何处?前往何家?”

武侯盘问陌生访客是例行公事,不单是驾车的要查,连车内的也一并要查。容与出示了将牌,淡淡道,“镇军大将军沈容与,造访通事舍人布如荫府邸。”

那两个武侯一看明晃晃的令牌大惊,忙单膝稽首道,“小人见过上将军!请上将军慢行,小人与上将军引道。”

容与摆手道,“不必,本将自己进坊就是了。”往后瞥了一眼,“车上是本将家眷,二位军爷可要查验?

两个人一迭声道不敢,匆匆往坊门上撤了栅栏,把通行的豁口拓宽了让车进坊。高辇复悠悠摇晃起来,布暖这才松了口气。上回去长安也是打这两个武侯手上过,今天再照面,唯恐要节外生枝,所幸有惊无险。

她靠在车门上轻喘,一手撑在幔子底下。隔了一阵他探过来握住她,干燥的,微凉的指尖,把她拢在掌心里。她心头泛起了甜,回家了,和他一起的。单是发挥想象,便有了壅塞的满足。

第102章吾乡

布家只是个没落的望族,早年的辉煌已如黄鹤杳杳不复返。和大将军府的甲士守卫是不一样的,如今除了冷清再没别的了。

平时布家没什么访客,特别是出了姑爷早殇的事,布如荫的所有应酬都推了。临近傍晚,大红漆门半开半阖着,只等着收市鼓打响就要谢客了。布暖从辇上下来,站在台阶前看了会儿。夕阳照在雪白的墙皮上,有种宜家而温暖的味道。她深深叹息——这样熟悉又遥远的感觉!

容与拴了马过来,“怎么不进去?不认得了?”

她摇摇头,“多看两眼,等回了长安好拿来回忆。”

容与失笑,“这丫头,整天想些什么!你的家,总有再回来的一天。”

她不无伤感的说,“再回来也不是本来面目了,自己的家,却弄得走亲访友似的。”

他也有些计穷,唯有宽慰她,“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也许再过阵子会有转机。人生在世,柳暗花明的时候也不在少数。”

正说着,门里出来个小厮,没怎么见过容与,但自家小姐是认得的。瞪大眼睛嗳了一声,“娘子回来了!”也不殷勤请进去,反而踅身往里跑,一路呼喊着,“老爷,夫人,娘子回来了!”

布暖无奈对容与笑笑,“下人无状,舅舅别见怪。”

容与不置可否,她在他面前总归是放不开的,小心翼翼的唤他舅舅。其实他倒不介意她叫他的名字,还记得他从睦州回来那天她歪在卷棚下的样子,舌尖婉转递出一声容与,温雅甜糯的,把他推到一个明晰刻骨的位置。

当然,碍于他的辈分,他不可能要求外甥女对他直呼其名。但私底下还是希冀的,因为她每叫他一声舅舅,他的心就狠狠抽搐一下,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们之间存在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布暖看他脸上不甚欢喜,以为他在为那小厮的失礼恼火,一时心里七上八下的没有主张。

“你生气了么?”她小心翼翼的问,“是府里调教下人无方,回头我和母亲说。”

他知道她误解了,笑道,“我在你眼里是这么计较的人么?”

她有些局促,“我是怕怠慢了你,你嘴里不说,暗地里又不称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