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页

他缓缓摇头,“对不住,我答应了暖儿的,我不能说。”

容与虽怒极,神识尚清明。他不肯说,他也不勉强,“若是你来我衙门就是为了吊我胃口,那么你做到了。”他指指门外,“你可以走了。”

蓝笙一哂,“你道我有那么多闲功夫么?我只是来问你,暖儿入选女官你事先知道,为什么不想法子捞人?是不想还是不能?”

他怎么能不想!只是她一口一个爱贺兰,自己居然听信了她的话。待想明白了,早错过了仅剩的时机。朝廷的敕令搬了,连官衔都派了下来,已然是覆水难收,再没有斡旋的余地。

容与落寞转身,“是我失策,我自然会想法子补救的。”

蓝笙撩起袖子大步流星朝外去,边走边道,“横竖我是武夫,没有上将军这等好涵养。待我先出了这口恶气,再图日后大计。”

第八十八章兰台

天色已经很晚了,一支蜡烛燃烧殆尽,成了最后一点微亮的芒。当碎差的宫婢拿了新的来替换,蜡头的油纸撕得哔啵有声。就着翘头案上的余光,把烛台签子cha进红烛底部预留的秸秆里,轻轻搁下后回身一笑,“夜深了,司簿还不歇着么?”

布暖抬了抬头,活动一下发酸的颈子问,“什么时候了?”

那宫婢顺手归置手札,一面道,“亥正了。司簿是今天才到的,这里的活儿三年五载都干不完,也别急在一时。头天就这么劳累,后头的日子怎么过呢!”

布暖听她说话温和有礼,打量她年纪不大,约摸十三四岁的样子,便问她叫什么。她抿着嘴笑了笑,“奴婢叫采葑,是尚寝局的司烛。原在左右春坊掌烛火,后来因着集贤书院要编纂史籍,就拨到这里来了。”

布暖哦了声,“采葑采菲,无以下体。这名字取得好呢!”

采葑低着头把她用过的两支小楷归置起来挂在笔架上,烛火下的及胸绿纱裙泛起了淡淡的光晕。她一直是笑着的,似乎这种表情形成了一种贯制,只有表面的欢快,基本没有实际意义。听见布暖说话,忙应道,“司簿真有学问!我还是头回知道自己的名字有出处呢!我爷娘没念过书,我的名字是私塾里的夫子给取的。我们老家是个穷乡,十里八村就一个读书人,考了十几年进士都没及第,就回乡收学生授课了。我出生的那年葑糙长得很茂盛,我爷娘去给我求名字,夫子就给取了这个。我前头还觉得这名字乡气呢,被司簿这么一说,又要谢谢那位夫子了!”

“可不,比那些妖俏的强多了。”布暖笑道,起身到窗前看,旁边的正殿里灯火通明,因回头问,“独孤少监他们还没散么?”

采葑探头看了看,“因着这批书要往东都修文殿运,时候急,所以连着忙了好几宿了。看这架势,今儿又是通宵。”

她转回案后润笔,“下头人总归是辛苦的。”

采葑又给另几盏灯添灯油,拿铜剔子挑挑灯芯,边道,“贺兰监史也回来了,下头人忙,他也逃不脱。”到底是年轻孩子,靠过来窃窃笑道,“才刚我上配殿里换蜡,看见贺兰监史吊着胳膊,听说路上摔了跟斗。”

布暖不以为然,这种人摔一跤怎么只摔折了膀子?若是一气儿摔断了脖子岂不更好?老天不长眼啊!

手上的活计真是做不完,几万卷的典籍,每卷分上中下,各宗还另有小录,要全部登记入册。她忙了十二个时辰只誊抄了十来部,对比身后堆满的五十个高架,实实在在可谓沧海一粟。如今太忙,连咒骂两句都腾不出空。采葑在边上说,她只唔唔的敷衍。

那丫头知情识趣,蹲身整理桌沿顺下来的白折。一页一页对叠好了,却行几步道,“婢子告退了,司簿仔细火烛。”

她退出去,重又阖上了门扉。

大夏天的困在书堆里,因着要掌灯,门窗都不能开,怕风吹偏了火要走水。阁楼又离殿顶近,空间也不及别处开阔,几盏灯一点,热得蒸笼似的。

布暖挥汗如雨,有一刹儿晕眩,简直以为自己要熟了。才知道做官真不易,索性做了大官倒好,像自己这种不咸不淡的芝麻官,最适合被压榨。

这会子真怀念烟波楼,怀念渥着冰的果子、怀念醉襟湖上凉风习习。看看眼前堆积成山的卷轴,果然干一行厌一行,她连死的心都有。

心情烦闷,重重叹口气,案头的烛火急剧的晃动,唬得她忙伸手捧住。暗里直呼晦气,连牢骚都发不得。都怪贺兰敏之,没有他,她何至于落得这副田地!她停住笔,拿笔杆子蹭蹭头皮——想起书院里别的小吏又觉得好笑,整天和笔墨打交道,个个嘴唇都是黑的。因为总要润笔、有时候笔头分了叉,或是出了贼毫,直接就拿嘴去叼,一天下来都成了乌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