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一出,蜉蝣人的神色都为之一动。
她正要再说什么,身边的绿裙少女微微冷笑了一声。
黑裙女子道:“妹妹有什么高见?”
绿裙少女道:“我只是在想,世间文明的进程冥冥中自有进度。一个简单的理念,若外族人并未领悟而我们强加给他,何尝不是一种强迫,一种侵略?最终的结果,无非被他们视作巫术、妖法,带来无穷的争端和痛苦。其实,人类的快乐并不以文明的高低而改变,正如把成人的思想勉强教给孩子,既破坏他们本应有的童趣,又养出一些少年老成的怪物,反而扼杀了他们自己一步步向上探索的可能。”
赤裙少女摇头道:“无论你怎么说,让我们世代流传的文明永葬于此,我总是心有不甘。”
一位黄裙少女幽幽道:“难道我们不懈追求文明颠峰的目的,就在于让别人知晓么?我们想要得到的,其实已经得到了。”
蜉蝣诸女长叹一声,都不再开口,将目光投向了紫凝之。
紫凝之四下环顾片刻,缓缓道:“花开、花谢,日生、日落,我们朝生暮死,千年如是。然而,蜉蝣人总是宠ru不惊,用每一分秒的光阴,默默构筑自己的理想。我们从不为任何事情而惊慌、恐惧。因为——”紫凝之顿了顿,提高声音道:“世间决没有一种东西,能摧毁一群已淡然生死的人的尊严!如今,我决不能看到我的子民为了拾起我们文明的一点点碎屑而仓皇经营,奔走如丧!”她双眸中神光凛凛,所触之处,其他人都低下了头。
紫凝之将目光投向云天之际,长长叹息一声,道:“数千年来,我们拒不接受它族的文字,不是因为它卑微,而是因为我们自己的高贵。文明的进程本有定数,或许正是因为我们将它推得太快,上苍故意让她中止下来。诸行无常,盛极必衰,既是天意,何妨从之……”她的声音一顿,轻轻叹道:“我知道大家心中的痛,就宛如在你一生最心爱的人的弥留之际,你不得不面对的残酷选择。与其让她以扭曲而残缺的身体痛苦的生存,不如让她在最美的时刻完整的逝去。或许‘成全’的意义正在于此……”
蜉蝣诸女默默站在丛林中,泪珠第一次不可遏制的从她们秋水般的双眸中滚落,然而没有一个人哭泣出声。
紫凝之深深吸了口气,道:“我已经作出了决定。大家若无异议,就分头作自己的事吧。只是请大家记住,这一日与以往并无两样,不过是无尽时光运行中的一站。”
她站在树丛中,轻轻向蜉蝣诸女挥了挥袖。林间的阳光青青郁郁,将她的微笑衬得有些凄苍。
蜉蝣国少女们默然片刻,叹息着散去了。或许这一日对于她们,真能如往日那样从容不迫的渡过?紫凝之不知道,也再不必知道了。唯有那些蜉蝣男孩依旧站在林中,似乎还在等候着什么。
紫凝之目送蜉蝣少女走远,轻轻叹了口气,转身道:“接下来将是我的事了。”
步小鸾终于忍不住,道:“什么事?”
紫凝之对卓王孙幽幽一笑道:“我幼年时曾向公子提起过,蜉蝣女子一旦当选女王,就无力完成自己的理想,因为她要为国家担负一个使命。而这个使命就是为全族人生育后代。”
众人都是一怔,只觉她的话不可思议。
作为女子,当然可以生育后代,然而决没有一个母亲能在一生中,生育出千千万万的儿女,延续整个种族的。除非这个母亲不是人类,而是蜂、蚁。
相思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奇特的感觉,难道他们在曼荼罗阵中所见到的一切,无非是自己心中情魔诱发的幻阵?或许南柯一梦之后,才发现自己不过在梦中走入了丛林中的某个蜂巢、蚁穴?而自从入阵以来,他们每个人的心魔都似乎被无形的妖魅引诱,而迅速膨胀。妒忌、傲慢、好奇乃至慈悲之心都成了催动曼荼罗阵越转越速的根源,若果真如此,最终这个传说中上古已然的阵法将要把他们带向何方呢?
相思心中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抬头望着眼前的紫凝之。
紫凝之脸上依然淡淡微笑着,浓紫色的大地衬托着她飞扬的长发,宛如她天地开辟之初她就站在这里一般。
她环顾众人,缓缓道:“延续生命,是女子值得骄傲的使命。然而我们拥有的时间的确太短暂了,所以我们不得不把这个使命集中到一个人身上,让其他人能够更自由的追逐理想与真理。也许在你们眼中,只有妖魔才能在短短一天中产下数千儿女,然而我要说的是,生命的缘起、演化、繁衍虽然是天地间最深奥的秘梓,却并非绝难破译的。芸莩花谢的时候,我就要走入往生林当中的那棵大树的树根之中,产育蜉蝣后人。虽然往生林已经枯萎,这些后人或许永远不会孵化而出,然而这是我必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