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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娘,虽说有一句话叫做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但现如今两边却是势均力敌,三郎挟大义之势,我挟百官之势。旁人只看到我咄咄逼人,又有谁看到我那好侄儿背地里花费的功夫?姚元之宋璟张说先后被贬,刘幽求流放,这固然是因为他们得罪了我,但若非是他们执意削我权柄,欲图置我于死地,他们自然还能够太太平平当他们的宰相!崔湜那样机谋百出却人品低劣的人我固然需要,但那样忠心为社稷的人才我也同样需要。我那位母亲当初的驯马心得你应该听说过,你觉得那如何?”

对于这种赤裸裸的威胁,凌波惟有苦笑。那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皇所用的办法自然是极其具有威慑力的,然而,那种高超的手腕又有几人能够仿效?太平公主虽然有野心,也有与野心几乎匹配的才能,然而,她却不认为对方能够成功。时势不同了,武后当初崛起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能够想到并非世家出身的她能够一步步走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但太平公主却是众矢之的,那便注定了她的每一步每一招其实都在众目睽睽之下,都要经受无数人掰碎了分析。

就好比如今,又有谁不知道太平公主的心思?没有大义名分,终究是无根之萍。

但这话她不能说,当初和薛崇简一番长谈,尽管中间有徐瑞昌李代桃僵,但不少话她相信确实是出自薛崇简自己。亲生儿子尚且拉不回太平公主这驾马车,她这个外人又算得上什么?于是,她再一次沉默了良久之后,终于退后几步深深一躬身道:“公主恕罪,如此大事,我需得回去和我家郎君商量之后,才能给一个答复。”

这样的答复早在太平公主意料之中,而且她要的原本就不是空口说白话,当下便欣然点头。瞧见武伊琳孤零零地站在城楼东侧,她的嘴角不禁微微上翘了一个弧度,随即又意味深长地说:“伊琳既是方城县主,又是立节王妃,身份地位算是女人之中拔尖的了,可是那又如何?母家覆灭,再无一人显赫;我家二郎又不是喜好女色的,据说很少在她那里留宿,不过是徒有尊荣而已。十七娘,你能有今天得来不易,千万不要沦落到她那般境地。”

见太平公主施施然朝顶楼而去,凌波忍不住又打量了一眼那边的武伊琳,然后方才别转了目光,却是再也没有赏灯看百戏观伎乐歌舞的兴致,悄悄地也从另一侧阶梯下了城楼。此时李旦李隆基父子都仍在顶楼上观灯赏玩,百官贵妇无不趋奉,因此这阶梯上就只有她和身后的武宇而已。然而,当她拐了一个弯快要到底的时候,旁边却猛地蹿出了一个人来。

武宇几乎是本能地抽刀出鞘闪到了凌波前头,待到看清了来人方才收刀后退,脸上却露出了几分恼火:“高大人,你这么冒冒失失冲出来,要是我给你一刀算怎么回事?”

尽管知道当年那几个闷葫芦如今已经很会说话,但高力士仍不免气结,直到看见凌波忍俊不禁,他方才不得不按下心头气恼。四下里望了望,见楼下值守的宦官都是自己的心腹,周遭也没有什么外人,他方才压低了声音说:“我问你,当年恒安王家那位千金是不是住在你家?”

“你是说十九娘?”凌波眉头一挑,颇有些莫名其妙,“她们母女二人确实住在我那里,那又如何?”

“你怎么那么管闲事!”高力士气急败坏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只觉得脑袋大了好几圈,最后方才长叹了一声,“你知不知道,陛下自从那一次在曲江池遇见她之后,就颇有些留心,之后更让崔日用去暗示了几句。没想到那杨氏忽然带着女儿跑了,不多时又跟着你回来……他娘的这算是怎么回事!”

想到某个李三郎还是郡王的时候便是姬妾如云,想到他成为太子之后更是把东宫塞得满满当当,想到他如今的后宫几乎是太上皇李旦的五倍还多……凌波只觉得心头火起,当下就沉声说道:“他的女人已经够多了!当初他还可以说是用沉迷美色来蒙骗别人,如今他已经是天子,一味地好色算什么!”

这话要是别人说出来,高力士必定会厉声呵斥回去,但此时却有些哑然。望着凌波那张阴沉沉的脸孔,想到宫中那一位位千娇百媚的美人成日里都在翘首盼望君王临幸,想到如今那已经被册立为王的两位皇子,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尽管他并没有跟着李隆基很久,但自幼练就的察言观色本领仍是让他看出了某些东西,某些极其微妙的迹象。

然而某些东西他却万万不可宣之于口,于是只得拐弯抹角地说道:“要我说,你那位婶娘并不是不愿意,不过是存着欲擒故纵奇货可居的意思。毕竟,宫里已经有两位武氏女,再多上一位大臣们就要上疏劝谏了。不过,有一件事我得说在前头,当今那位皇后并不是一味宽仁不妒的主儿,当初在那种关头能够力挺陛下冒险,足可见她的心机。如今陛下对王氏一族颇有加恩,宫中其他人又无法与其抗衡,如果武明秀自己也愿意,你没必要阻着人家飞黄腾达的路子,这对你自己也有利,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