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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奏。”威严如一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疲惫,像是在那一瞬间舍弃掉了什么。陆泽章端坐在龙椅之上,看着微微低着头的陆承宁,只觉窒息——迦叶,他有着和你肖似的双眼,但是为何我看在眼中,却再没了怀念?搭在座椅上的手,下意识地紧握住了镶嵌着珠宝的座椅边沿,尖锐的刺痛传来,却无法缓解心底的苦涩。

我是如此的愚昧,才被你欺瞒至今,却在知晓真相的今时今日,如此甘之如饴。

话音刚落,便有数位大臣急急出列,匍匐在地,不断高呼,“陛下三思!殿下三思!殿下乃我大雍储君,实在不应亲身涉险!望陛下收回成命!”

陆承宁作为天家唯一的皇子,亦是大雍储君,如今已远非痴傻之幼时可比拟,无数朝臣皆认为这一位储君必将成为圣明君主,顾佑大雍江山,如此万金之躯,怎可亲上前线?一时朝堂之下跪伏着无数请愿的朝臣。

“退朝吧。”没有理会众臣的高呼,陆泽章起身离开。长长的中鼓声回响在皇城之中,带着漠然。

或许即使我将他派往战场,你也不会有丝毫的异议与不舍吧,迦叶。

东宫。

“阿宁,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要告诉我你是想要保卫边疆!你自小就没有这样的气节,再说了,你的边疆小爷我给你守着!”穆寒江猛地放下手中的茶盏,连许久未曾唤起的称呼也脱口而出。

他有些焦躁地站起身,看着陆承宁不动声色的模样,很是勉强地缓了缓语气,“战场不是好去处,一不小心便没了性命……”见陆承宁还是不理睬,便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顾明珩打眼色,让他帮着说话。

“这是父皇的命令。”久久未曾开口的陆承宁突然道,见三人都有些不可置信,又重复了一遍,“这是父皇的命令,他亲口告诉我的。”

“什么意思?”谢昀泓猛地看向陆承宁,疾声问道,穆寒江也愣在了原地,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朝堂上父皇的犹豫与迟疑都是假象。”陆承宁神色淡然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看着三人说道,“给我看奏报的时候就下旨了,让我领兵出征。”

一时之间,时间像是停滞在了此处。窗外落叶飘飞,落在水面之上泛起层层涟漪,不知惊动了什么。

“今上为什么要这么做?”惯有的镇定也掩饰不了言语之下的不解,谢昀泓问出了心底的疑惑。他微微蹙着眉,显得很是不解——为何要在朝堂上演这样一出戏,或者,为什么要命令当朝太子领兵出征?

安王在军中并无倚仗,而素来掌有兵权的顾家、白家早已归附东宫,三公一系已然溃败。至此,陆承宁是众望所归,在他登基继位的道路上,几乎所有的绊脚石纷纷清除了干净——那么,为何此时此刻,需要储君去往前线?

顾明珩端着茶盏的手一颤,记忆突然蜂拥而出——前世陆承宁被废黜太子之位,以及皇后临死前说出的秘密……

“会不会是安王?”谢昀泓下意识地轻抚着玉质的扇骨,触感温凉。若论太子在战场上出了什么事,那么最为得益的必定是安王——除了陆承宁,安王是唯一的储君人选。

况且,在上林苑,安王便已经展露过他不为人知的心思。

“可是他若是建议命殿下率军出征,极有可能受到今上的猜疑。”顾明珩淡淡地说道。这也是他此世亦不甚明了之处。对于皇位的窥伺之心,安王必定不能展现在陆泽章的眼前,那么,他到底是如何在前一世成为皇太弟,而此时又在一切在对陆承宁有利的情况下,令今上做出这样的选择?

每每想到此处,顾明珩都会下意识地回避,总感觉隐藏在一切背后的真相,透着彻骨的寒意。

一时间几人都沉默了下来,气氛有些凝滞。

入夜之后,整个东宫逐渐安静下来,宫灯一盏接着一盏徐徐被点亮,巍峨的殿宇于黑暗之中显示出了隐约的轮廓。远远传来更鼓的声音,却在呜咽的风中显得有些飘渺。

顾明珩坐在铜镜前解了玉冠,任由长长的墨发沿着脊背垂落下来,在灯火下映着淡淡的暗光。

陆承宁弯腰执起白玉梳轻轻梳弄起来,细密的发丝拢在手心里就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凉意自发间蔓延到手心,顺着肌理的纹络徐徐晕开。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像是担心一开口,便打破了此时的静谧与安宁。

“阿宁。”顾明珩突然开了口。他缓缓抬手,轻轻按住陆承宁置于自己肩上的手,似是在斟酌着怎么开口。陆承宁亦没有催促,只是停住了梳发的动作,透过略有些模糊的镜面看着顾明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