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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荣并未走远,而是全家搬到一艘大船上,在青石港近海和远海之间漂泊,每半个月,李景荣的大船就会随风接近海港,补给淡水、食物和奢侈品。这种举动让宛州商会的大人物们非常费解,怀疑李景荣是个势利的人,看到江氏的前途渺茫,和他的岳父分道扬镳了。但青石港的小商户却非常喜欢看见李景荣的船随风飘来,因为李景荣出手极为阔绰,而且待人友善,就像他的岳父一样。李景荣经常邀请送货上船的商人参观他的船屋,据称这艘大船堪比运送宁州巨木的顶级巨舰,长五百余尺,甲板上阔可走马,船上楼阁比邻,巨帆张开则遮蔽天海。船楼中住着李景荣美貌温婉的妻子,乖巧可爱的女儿,以及上百名绝色倾城的女乐,这些女子们轻裙霓裳,或者抱着猫狗想心事,或者抚琴低吟,或者赤着晶莹如玉的双足追逐打闹。她们向商人预订各种各样的昂贵商品,从北邙山出品的流翠的玉镯子到晋北极品的雪锦,无所不包,下一次大船接近岸边的时候,商人们把这些珍品送上船,李景荣的账房就会慷慨地付账,很少讲价。大船上无处不奢华,即便登船的跳板上所铺的毯子,也绣着金线,船楼里面有几个年轻的伙计进去看过,出来都神思恍惚,说不知道是人间还是天上。也有人说船身附近有鲛人隐现,似乎持着武器,俨然护卫。

而李景荣只是垂钓于船首,往往很久都不起身。

大船接近海岸只有几日,便即离开,成了青石的传奇之一。

白清羽北征归来,财政巨亏的消息曝露于世,人心震动,旋即宗祠党和宛州商会在天启城重新缔约,江棣自尽,幼子江铁云接手江氏。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恍若惊雷。

北离十七年年十一月末,李景荣的大船再次接近青石港,捧着各色珍品的小商户们等候在岸上,期待着再一次看见那艘人间奇迹般的大船。可是这一次大船却没有泊岸,人们远远地看见李景荣白衣高冠,在甲板上焚香祭祀,遥望淮安的方向朗诵祭文,而后痛哭流涕,女乐们也皆是白衣胜雪,丝竹婉约,哀伤不胜。人们这才明白李景荣是遥祭他在淮安的岳父,而在江棣自尽前的一个月,李景荣的大船接近岸边的时候,行商向他交付了定制的数百袭白色纱裙和衣冠。李景荣在江棣自尽之前,似乎已经知道了这个结局。

货殖府核查的结果,在帝党征伐北陆的期间,李景荣曾经大量买卖期票,用了一些复杂的手段套取金钱支持北征。这些手段被货殖府判定是非法的。当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他的岳父相比,李景荣显然是个更加露骨的帝党,露骨到带着商船协助帝党登陆的地步,宗祠党不能允许这个人继续逍遥。所以缇卫们已经赶赴宛州预备把他收监,这些缇卫们混迹在商人们中隐藏在码头上,等待着李景荣的船放下跳板。

然而这是世人最后一次见到李景荣,那艘奇迹般的大船没有靠岸,而是张开了巨帆,逆着海潮远离了人们的视线,白帆最终消失在天海的尽头。没有人知道李景荣去了哪里,也许他的大船将在深海的波涛中被吞没,也许他扬帆去了西陆,他曾经开垦过那里的土地,也许他这样一个奇迹并不需要什么归宿,他和他的巨舰、他的鲛人朋友们、那些如花似玉的少女们如仙人般依然航行在茫茫大海上,垂钓饮酒。

稷宫传统“大斩魁”

《白夜城破军大斩魁》这本书所以出名,并非因为市井俗人,而是那些出身军武世家的稷宫学生。

受过正规军事教育的稷宫的学生们按说都是战场上的精英,明知道“大斩魁”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却最喜欢听这种豪勇无限的故事。一度稷宫新生的入门三件事是,“饮兄弟酒”,“听大斩魁”,“写梨花诗”。很有些白清羽遗留下来的黑街风格。“饮兄弟酒”这个规矩非常人性化,有些破落世家的子弟家贫无财,便充当采买,家境富裕的学生便有义务轮流出钱,然而在风和日丽的天气,学生们坐在稷宫的梨花树下一边饮酒一边自述家史,这对于贵族子弟而言非常重要,了解了彼此的家史,很有助于他们将来在权力场上互相帮助。而“听大斩魁”就有些笑闹的意思了,学生们一窝蜂扎进坊间的酒肆里听说书客说这段书,命酒痛饮,此时往往喝醉,越是豪迈不羁的,越是得到同学们的仰慕。“写梨花诗”则是因为稷宫里遍植梨花,梨花是稷宫的象征之一,稷宫的学生们也被贵族少女们笑称为“梨花年少”,学生们虽然是武士,也要附庸风雅,必须以梨花为题歌咏一首,诗题在稷宫馆舍的墙外,每几年就要粉刷一次。胤朝末年离军和诸侯联军于锁河山下血战,稷宫出身的将领锐身赴死者百余人,离军被驱逐出帝都之后,成帝立碑于太庙外,把这些勤王忠臣的名字和他们当年入学时所写的梨花诗全部刻在一面石墙上,供后人凭吊。此后“写梨花诗”便成稷宫传统,由不得学生不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