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驱邪仪式正式开始,杜文就发现自己的担忧几乎完全没有必要,因为除了自家老师和亲朋好友之外,全城百姓的注意力都被另一位身份特殊的参与人员吸引过去了:三皇子!
天晓得为什么他一个堂堂皇子,分明无人敢逼迫,竟也这般想不开,放着争权夺位的正事不做,反而非要来这边跟着瞎闹腾。
鬼知道今天凌晨,一脸生无可恋的杜文与郭游硬着头皮来到集合地点准备背水一战时,却突然在人群中看到这位殿下时是何种难以言表的震撼。
既然您能出人意料的来,倒是换下臣啊殿下!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比较适合干这行儿的武将系统将士们都聚在一头,对明显鹤立鸡群的三皇子敬而远之;而三皇子站在一众显而易见是被临时拉壮丁而格外愁眉苦脸的文臣丛中谈笑风生,亲切又和气的与众人闲话家常,难免有些格格不入。他的表情乃至神态语气是那般真挚,皇家风范尽显,说不尽的从容,道不清的大气,以至于同大家满脸“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简直天差地别。
毫不客气的说,只看表情,三皇子同平日里参与各色宴会毫无分别,而众大臣……好似被迫押赴现场的填旋!
说老实话,对于这些素日勉强打个五禽戏或是八段锦,再不济举着压根儿没开刃的装饰品舞一回剑就当强身健体,极个别甚至连马都骑不好的大人们而言,打扮成这副鬼样子,众目睽睽之下绕城又念又唱,堪称身体和魂魄双重打击,且不说究竟能不能坚持下来这最终精简版的二十多里地……
原本不只这些路程,然而毕竟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若再因为这种原因废了未来肱骨,当真是和该天打雷劈的蠢事。考虑到实际情况,四阁老与皇太子商议过后最终决定,一干临时参与的文臣只需绕宫城和内城即可,剩下的全交与将士们。然而就是真么点距离,寒天冻地的,对一干养尊处优惯了的大人们而言,也非易事!
正因为此,杜文今早同家人道别时显得分外悲壮,一副很快便要形神俱灭的惨淡面容,弄得杜瑕想要安慰都不止该如何开口。
也许是不知所谓的产后抑郁症作祟,总之当抱着孩子的杜瑕同庞秀玉等人坐在牧家商铺二楼靠窗的八仙桌旁边,看着素日十分讲求仪表的三皇子也与□□众人打扮的一般鬼样子,极为卖力的从楼下经过时,她莫名觉得整个世界都灰暗了:
这国家可能要完!
外面正在打仗,老皇帝横在宫中,眼见着就没有明天,而下任皇帝的有力竞争者之一竟然抽出宝贵的时间来搞这个……
庞秀玉显然也是无比惊讶,呆愣半天,才万分纠结的想出一个相对不那么惨的形容:“这三皇子……还真是挺平易近人哈。”
谁都知道他必然不是诚心为了圣人祈福才纡尊降贵的来做这个的,可饶是存在拉拢人脉的可能性,等闲皇子也很难下定决心来!
民众是最容易被“糊弄”的,许多百姓一看三皇子竟然亲身上阵,瞬间沸腾起来,无数早已准备好的花枝、荷包以及手帕子都纷纷朝他丢去,甚至还有人顺势解下身上的配饰,现场立刻如同下起一场奢侈的雨!
事实上,因为前段时间何厉的意外突袭被断了臂膀,又被撸了差事的三皇子实际上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关头,如果再不做点儿什么收拢人心,既没有银钱来源,又没有实权,甚至连民心也渐渐丧失的他随时都能被踢出夺位的名单。
他不嫌丢人吗?嫌,可是没有办法。
□□途中经过其他几位皇子和公主所在的位置时,三皇子也清楚的看见了几个兄弟脸上明晃晃的鄙夷和讥讽。
他心中暗恨,面上却依旧一派春风和,只是不断发誓,若他日能登大宝,必要报今日之仇,一雪前耻!
瞧见三皇子的模样之后,皇太子先就嗤笑出声,随手解了身上玉佩朝下头丢去,还特意大声喊道:“接着!”
见他是这般打赏奴才一样的做派,众人纷纷哄笑出声,脸上满是看好戏的神情,竟无一人觉得不妥。
唯独与三皇子一母同胞的九公主只觉得一股怒气上头,眼前一阵阵发黑,双手都抖了。
她强忍怒意道:“太子这是何意?都是同胞兄弟,如何这般折辱?若是父皇见了”
要问皇太子现在最不想听到的一个词,莫过于“父皇”,这岂不是在明晃晃的提醒他自己依旧不是皇帝,头上还有一尊能喘气的大佛压着?
这几日初尝大权在握滋味的皇太子一颗野心急剧膨胀,很有些目中无人的意思,唐芽等人提出的建议他都要百般找借口来驳一驳,又哪里容得区区一个公主在自己面前“放肆”?
“除夕之夜,驱邪□□,军民齐乐,举国同庆,孤不过是玩笑两句又有何妨?其他兄弟姐妹们尚无话说,偏九妹这般计较,当真是应了那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难不成旁人都丢的,唯独孤一人丢不得?三弟是兄弟,难不成孤就不是兄弟?偏三弟能说孤,孤便不能说他,厚此薄彼到如此地步,也不知父皇听了会是生孤的气,还是生你的气!”
皇太子自从记事之日起就是皇太子了,虽然一直不算多么谦逊,可也从未这般频繁的当着众人的面自称孤。如今眼见着圣人是不中用了的,而若太子监国期间没有明显失职,或是圣人亲口下了旨意叫他下台,那么他继位的可能天生就比别的兄弟高出一大截!
没人能在近在咫尺的权利诱惑下长期保持冷静,或许有人可以,但很少,至少皇太子不成。
九公主被他气得要命,眼睛都发红了。
他还没登基呢,就对自家兄妹这般极尽折辱,若是万一他真的得势,指不定如何嚣张,皇后一脉岂不是要生不如死?
什么“三弟能说孤,孤就不能说他”,三哥什么时候当着外人的面给过你难堪!偏经你这样一说,好似三哥素来对你不敬一般,传到外面如何能行!
九公主气不过,也忍不下这口气,刚要据理力争,就听一旁的十二皇子笑道:“九姐,不过是玩笑罢了,大丈夫不拘小节,你瞧三哥自己也听见了,也没说甚么,你又何须这样计较,反而显得三哥小气,说他偏偏玩笑不得,把一桩小事闹大了。”
他不说这话倒好,一说这个,九公主直接就被气笑了,暂且放开皇太子,转头冷眼看着他,阴阳怪气道:“小十二如今也是长进了,竟能这般深明大义,宽厚大度的,也不知当初是谁跟着三哥鞍前马后,说不出的乖巧听话,当真叫我刮目相看!”
这就是明晃晃的讥讽他原先追随三皇子,结果眼下又替皇太子说话的首鼠两端了。
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谁都爱面子,要将自己的脊梁挺直了,又有几人能在听人当面骂自己是叛徒时依旧面不改色的?十二皇子到底年纪轻些,听了这个,面上就有些挂不住,青一阵白一阵,意欲发作。
这时,七皇子跳出来打圆场道:“大家都不是外人,何须这般计较?叫外人听见了,反倒要笑话咱们呢。”
十二皇子从出生之日起就备受宠爱,这一二年又领了差事,且还因为上一回替三皇子求情的事情越发得了圣人青眼,便是皇太子也不敢与他正面冲突,端的风头无两,何曾将七皇子这个嫔之子,且还是因为死了亲姐姐才得了怜悯起来的兄长放在眼中,又如何听得了这个?
他先将九公主这笔账记在心中,当即反唇相讥道:“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这般与我说话?便是我说什么,谁说我什么,与你何干?多管闲事!”
说完,竟也不去看七皇子青红交加的脸,也不等仪式结束,径直甩袖子走了。
众皇子一阵惊愕,心中不免腹诽十二皇子恃宠而骄,对一干长兄无礼等,可却无人敢再出头。
这几年得势的皇子统共就这么几位:皇太子挑事儿,二皇子今儿要协助负责全城戒严,三皇子够狠,将自己置于那般境地求反击之力;七皇子刚被甩了脸色,剩下不成气候的皇子公主又有谁敢说话?
好好的一个驱邪仪式,邪没驱成,气氛却先就古怪的狠了。
十二皇子走后,九公主也不愿意再待,胡乱行了礼,找了个借口就离去了,仪式结束之前再也没露面。
剩下诸人皆以皇太子马首是瞻,一个张狂,一群强笑,倒也算是宾主尽欢,好歹凑合着过完了这一夜。
杜瑕等人看完了仪式,也都困倦非常,又强打精神等了杜文,一家人这才返家,继续守岁,等着吃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