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到底大部分兵士都是愿赌服输的好汉子,等牧清寒和朱元比完箭,原先对他持观望态度的许多人已经十分心服口服,非但眼神炽热,嘴上也是“牧指挥使”“牧指挥使”喊的亲热,早已不复方才那等轻蔑。

牧清寒也不记仇,见状顺水推舟的谦虚几句,又同大家聊了会儿,趁机与卢昭一同下场,与众人一起较量演练一番,关系便突飞猛进,十分和气了。

不打不相识这话在军营中说不出的好用,甭管外头你多么大的名声,想要让这些汉子真心接受你,对你心服口服,只有一个法子:打!

什么花言巧语都是不管用的,一味耍嘴皮子只会叫人越发的轻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若是你的本事胜过他们,那就基本上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那头朱元离去,周端也匆匆告辞,等到了没人的地方又忙凑上前去,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讨好道:“老将军莫要生气,那小子不过是一时运气罢了,自然还是您箭术更胜一筹。”

话音未落,朱元就不悦的瞪了他一眼,道:“你这厮这话是个甚么意思?平手就是平手,甚么运气不运气的,老夫难不成就是那等心胸狭隘之人?”

见马屁拍到马腿上,周端面上笑容一僵,旋即重新挤出谄笑,点头如啄米道:“对对,正是如此,瞧小人却说得甚么话!老将军恁自然是气度非凡,又如何会同那些个晚辈小子计较?”

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贬低牧清寒的意思,朱元虽然为人粗犷,却也不傻,如何听不出来里头别的意思?

朱元最见不得这等龌龊,当即停了脚步,拧眉道:“好歹你也是一营指挥,大好男儿,站便站,坐便坐,却哪里学的这等点头哈腰的怂样儿?同那等佞臣奸贼有何分别!你的心思老夫不是不知,若是不服,只管上去较量便是,军中职位自然是能者居之,你若光明正大堂堂正正赢了他,都指挥使的头衔未必不会落到你头上,谁拦着不成?只莫要将朝廷上的诡计带到这里来!”

他虽不好耍心机,如今也有些落魄,可到底也是经历过官场险恶的人,不耍是不屑于耍,而非不会。

这周端本就是上下打点钻营取巧进来的,没什么本事,却偏偏贪心不足,得了个营指挥尤不知足,竟还是上蹿下跳的,想更进一步。

前儿第三军的军都指挥使位子一直空着,周端心痒难耐,就起了心思。

可他自打来了之后寸功未建不说,武艺智谋皆是平平,谈何容易?可若是能有一位资历深、地位高的军中前辈从中牵线,帮忙引荐,到时候他再联络朝廷上的关系,里应外合,倒有几分胜算。

周端是看中了朱元的,一来此人确有战功,资历极深,威望又重;二来朱元性情耿直,背后没什么势力,倒好下手。只是不曾想朱元很有些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他努力良久,对方都没有一点表示。

这倒罢了,哪知其实圣人心中对这个位子的人选早有打算,任凭包括周端在内的几人百般活动都无动于衷,只做看不见,最后直接指了牧清寒来!

周端自然恼怒。

想那牧清寒不过一届商户出身,才二十郎当岁年纪就官居五品,已经惹眼的很,如今竟又一跃升了一品两级,高居四品!

且不说压了多少多年寒窗苦读的文臣多年,对好些从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武将而言,更有冲击力,是以这旨意传出来之后,包括周端在内的许多人都颇有意见,很是不服。

朱元心里也有些不得劲。

只是他虽不得劲,却也不是一味全盘否认,依旧是那种正统武人的客观心思:你突然过来压我们一头不要紧,有人不服也不要紧,这都不是问题,没得说,画下道儿来,咱们比试一番,只要你有真本事,莫说二十四岁,就是十四岁,大家伙儿也都服气!

也就是因为这种想法,一开始朱元对牧清寒和卢昭这两位新人官员,尤其是前者的态度十分冷淡,靶场比试也是真想试试对方的斤两。

没成想那小子看着年轻,竟真有几分道行,那手箭术便已经十分惊艳。

一般一个人想在某一方面突出,天分自不必说,可后天持之以恒的勤学苦练也颇为关键,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这话并非胡言乱语。

如今牧清寒在朱元心里已经过了大半的关,赶明儿再试试骑术和兵器,也就差不离了。

所以能得到这样的结果,朱元是高兴大过旁的:左右都是咱们禁军北郊军营的人,往大了说都是大禄朝同僚,能得新人猛将加盟自然是好事一件!

可对周端这类人来说,就未必了。

原先像他这样的人想出头就难得很,如今竟又来了一个年纪又轻、本事又大的,越发将自己丫的喘不过气来,若真这么耗下去,恐怕对方还没怎么着的,自己先就老死了!

两种人心胸不同,眼光不同,对待同一件事的态度自然也就不同,眼下朱元已经初步认可了牧清寒,可周端却还来这里耍小聪明,想要挑拨离间,拿旁人当枪使,朱元如何能依?

他方才那话说的很是直接不客气,只如一把尖刀一般,仿佛将周端那块努力扒在身上的遮羞布撕扯开之余,还狠狠插入他的心口,将一应不可说的龌龊心思尽数暴露在阳光底下!

周端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身上好似都要烧起来,他的嘴唇颤抖几下,恼羞成怒的指着朱元哆哆嗦嗦道:“你,你!”

他“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什么光景来,到底是拂袖而去。

朱元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眉头拧的越发深。

牧清寒这日虽赢得了许多将士的敬重,可他自己也实在不大好过。

与朱元此等箭术高手比试,胜负都在一念之间,整个人从身到心都要绷得死死的,一刻不敢放松。

再者牧清寒所用大弓已经是眼下他能用到的最强弓,同朱元比试完之后也有些双臂酸软,两掌发麻,而稍后同众将士们的相互讨教更是耗尽了他的最后一丝体力,家来之后连碗都要端不起来。

并非是他逞强,而是他自知经验和领悟方面无法与朱元抗衡,能比的只是机变和反应,最终结果出来之前,当真输赢难料。而朱元所用弓箭是有名强弓,不管是射程还是力量、速度都远非寻常弓箭能及,若牧清寒不拼一把,只用寻常弓箭,不必比试就知道输定了。

见丈夫好端端出去,双臂打颤回来,杜瑕着实吃了一惊,待问明缘由之后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吩咐人打水,自己亲自帮他洗漱,又帮他按摩。

有过类似经历的人都知道,身体过度劳累之后的次日才是最难熬的。

一觉醒来的牧清寒只觉得两条胳膊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连带着肩膀、腰背都酸痛的厉害,严重程度几乎可与当年初始学箭时相比。

杜瑕看得心疼,却也不劝他在家休息,只是问道:“今儿这幅样子却是不能比了。”

莫说拉弓射箭了,恐怕这会儿他连面条都拉不开。

牧清寒冲她笑了笑,道:“难为你了。”

杜瑕抬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你这话是糊涂了,我又没半身不遂似的需得叫人服侍着穿衣裳,也没连吃个饭都只哆嗦,我难为什么?”

牧清寒干咳一声,不由得将声音放软了,面带囧色道:“也是这一二年疏忽了武艺,日后合该重新捡起来才是。”

杜瑕哼了声,不免还是有些担忧,问道:“你眼下这个样子,若是对方趁机再提出比试可如何是好?”

就牧清寒现下的情况,再有比试必输无疑,若是应了就是给人送人头;可若是不应,岂不是不战而败,叫人耻笑?

见她担心这个,牧清寒却笑了,摇头道:“不必担忧,大家都是练武之人,心中有数,想来正人君子也不会乘人之危。”

刚说完,看杜瑕撇嘴,牧清寒又补充道:“自然也有小人,可既然知道他们是小人,又何必同他们一般见识?想来旁人也不是瞎子,心中有数的。”

不管什么时候,这世上总是会同时有君子和小人存在的。

对于君子,自然坦诚相待,以心相交;对于小人,自然“敬”而远之,无须理会。

若是小人老实些还好,可若是想做什么坏事,他们岂是贪生怕死,不敢沾惹是非的!

杜瑕也不再多话,两人对坐着吃完了饭,牧清寒自去军营,杜瑕则开始着手准备《大道无疆》的最新卷。

原本她去年年底就准备收尾了的,奈何太后尤其喜爱此书,每每催稿万分积极,又明里暗里的说了好些话,导致杜瑕又使劲想了几个故事出来,说不得又能连载个大半年。

而且因为多了太后这位资深佛粉儿的考据党读者,为了尽可能少的被挑刺儿,直接导致杜瑕也被迫研究起了一系列相关佛教典籍和佛经,有一段时间简直走火入魔,梦里都能含糊不清的嘀咕两句“□□”,吓得牧清寒了不得,还以为自家夫人一时想不开要出家了呢!

一边画,杜瑕一边无限痛苦的想着,并暗下决心,等什么时候,她一定要画一本以飘飘欲仙的道长为主角的漫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