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杜瑕刚要说什么,却见牧清寒已经背着手走了进来,嘴角微微翘起,眼睛里也泛着点点笑意。

见他这样,杜瑕竟也罕见的紧张起来,不等开口眼前就多了一支花,娇娇嫩嫩的,带着淡淡清香。

她先是一愣,随机笑着接过,摆弄一番,问道:“这是回礼了?”

牧清寒摇头,正色道:“娘子开天辟地头一回做的针线何其宝贵,便是用金子打一朵来也不值什么。”

顿了下又忍笑道:“那手巾太贵重,我哪里敢用,说不得又得好生请一回装裱师傅,索性直接将它嵌在琉璃罩子里,日夜观赏才好。”

杜瑕大笑出声,倒也不觉得难为情了,只是问道:“就是想起来了,胡乱做几针,粗糙得很,我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

这绝对不是谦虚,饶是有小燕等人帮着,她也是手忙脚乱的。

正方形倒是简单,可是锁边就十分艰难,又要针脚匀称,又要平整顺滑,还得把边缘折两次,好叫边缘包起来,省的日后劈了线……

只这一条手巾的四条直边,杜瑕就拆了好几回,就这还是歪歪斜斜的,“深一脚浅一脚”的呢。

如这等私人物品,又是头一回试水,牧清寒自然不会拿出去炫耀,若真要那么做了,估计非但炫耀不成,反而要叫人拿着取笑,背后议论妻子女红太差呢。

如今像样的人家虽然也不指望当家女人缝衣做被的,可好歹算是女子本分,好似合该天生就会似的,偏他这个妻子不会,外头的人知道了少不了嫉妒,不免又要有嚼舌根的……

到底心意难得,牧清寒不免嘘寒问暖一番,拿过她的手来看,问有没有扎到。

两人正浓情蜜意间,忽听外头来报,说南边来了一份新婚贺礼。

杜瑕和牧清寒都是一怔,新婚贺礼?

如今他们成亲都六七天了,该送的不该送的早都送完了,如何还有?

再说,南边?他们可不记得两家南边都什么亲朋好友。这礼着实来得蹊跷。

人都来了,礼也都送到家门口,若不是对方马虎到这般大事都弄错了,怕是其中另有隐情,牧清寒扬声问道:“可有跟着的人?帖子和礼单在哪里?”

外头小厮忙点头,递上礼单和帖子,道:“有一位管事在外头等着回话,也指名道姓说找的就是咱们家。还说他们家老爷说了,您只要看了帖子便能知晓身份。”

见这般神神秘秘的,杜瑕和牧清寒对视一眼,都展开礼单看,一看就笑了。

倒不是旁的,这礼物实在……实在的很!

云南火腿四条,上等普洱两斤,滇绣绸缎十匹,外加南边特产的笋干、各色菌子干儿几大篓子。

除了那些绸缎光辉璀璨,与北地风格十分不同,别有一番趣味,瞧着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得的货色,想来价值不菲之外,余者皆是颇接地气的吃的。

若是不看帖子上落款的临安知府韩凤的名讳,当真要以为是哪个老农送来的土产了。

“若非你才当了官儿,我怕不要以为是哪里送来的贿赂了!”杜瑕玩笑道,又想了会儿,问:“这名字听着到有些耳熟。”

牧清寒将帖子和礼单放在掌心拍了几下,笑道:“确实耳熟,韩凤韩大人便是潘一舟潘大人前头那位济南知府,只因流年不利,为人所累,丢了乌纱,戴罪进京。到如今也有几年没他的信儿了,不曾想如今竟给打发到云南做知府去了。哥哥之前曾与我提及此人,是友非敌,难为他隔着着千山万水的,竟也能得了信儿。”

杜瑕听了点头,并不言语。

既然是牧清辉亲口认定的,想必不会有错,只不知那两位暗中曾有过什么交易,不然韩凤也不会这般兴师动众,专门打发人横跨大半个大禄朝送新婚贺礼。

就听牧清寒又说了句:“云南湿热,地势复杂,边境常有他国流民作乱,且民风彪悍,又多蛇鼠虫蚁,这位韩大人虽还是知府之尊,可今时非同往日,想来有的苦头吃了。”

说来韩凤是真倒霉,原本济南知府做得好好的,结果却非要冒出来一个傻子,叫自己浑家和孩儿一尸两命不说,连带着韩凤也被撸了帽子。若没有牧清辉给的那些银子上下打点,疏通关系,说不定他这会儿还在开封哪个角落窝着,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呢。

对土生土长的北人而言,冷不丁给丢到西南边陲做知府,名头上好听,可从气候到饮食、风俗没一点儿相通的,尽数要从头适应,实际上跟发配也没什么分别,还真不如在太平安稳的中原地带老老实实的做个七品芝麻小官儿呢!

这种事上杜瑕不好多说,想了下问牧清寒道:“既是故友,又这般千里迢迢的,难为他们如此尽心。这份情咱们也该领,是不是该叫那位管事进来说话?”

“是极,应当的。”牧清寒点头,立即打发人去请,两人也重新收拾了衣裳往前厅去。

他们过去的时候,那位管事正吃茶,也是风尘仆仆的模样,瞧着大约一进城就直接过来了,连休整都没来得及。

一看杜瑕和牧清寒,管事忙跪下请安,道:“牧大人好,夫人好,小的也知道如今不成样子,只已经耽搁了许多天,只好硬着头皮先过来。”

“不妨事,”牧清寒请他坐下,十分和气的问道:“你家大人可好?那边湿热,不比咱们北地清爽,也不知适应不适应。你说的耽搁,又是怎么个缘故,可若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管事不敢怠慢,一一回答道:“不敢欺瞒牧大人,我们大人本就心中郁郁,好容易活动一番又给丢去西南,一路湿热难耐,到了之后先病了一个多月,着实闹得人仰马翻。等大人好了,听说了牧大人和夫人的婚讯之后,再准备礼物就有些着急。小的们来的路上又遇到一场暴雨,山体坍塌,阻断去路,不得已绕路而行,故而迟了,耽搁了好日子,实在该死。”

说着,又起身赔礼。

末了还很不好意思的赔笑道:“我们大人初到,也,也,嗨,如今也没什么银钱置办好东西,不过亲自选了当地几样特色,自己也觉得好的,这才打发小的们送了来。”

这会儿韩凤手头确实没多少闲钱了,便是打肿了脸也置办不出符合身份的礼品,索性便走了亲民风。且不说前头一场大病几乎将他整个人给磨毁了,光是在开封上下打点就把牧清辉赞助的银两几乎尽数花光,如今还要细细调养,又有老婆孩子以及一众下人伸手要钱,也有些窘迫。

杜瑕听后不禁笑道:“这还不好?我和老爷都觉得够好了,都是北边儿有钱没处买的好东西。再说大家都是旧相识,看重的便是心意,不必来那些虚头巴脑的,韩大人这般将我们夫妻二人记在心上,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

官大一级压死人,且不说韩凤原本与兄长牧清辉有旧,年纪也是长辈,再者如今即便韩凤是落毛凤凰,好歹身上还挂着四品知府的官衔,再者文武有别,于情于理他们都该领情。

牧清寒也点头称是。

能让牧清辉另眼相看,且不惜暗中保持往来,估计这位韩凤也不是什么会受到打击就一蹶不振的,着实有必要维护好关系。

再者他能于困顿之中竭尽所能表达心意,便是难能可贵,自然要记在心上。

见他们这般,管事才算是松了口气,又诚惶诚恐的说了好些话。

他原本是韩凤的书童,几十年来主仆二人无话不谈,从云南出发前韩凤就悄悄叮嘱过他,如今自己落魄了,可是牧清寒这一条线儿上的年轻学子却已经起来了,如今也是正五品的官员。虽是武官,可到底简在帝心,过两年指不定下放到哪儿去,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扶摇直上。他还有个同门的大舅子,也是三鼎甲的人物,来日自己未必没有靠他们拉一把的时候,因此怠慢不得。

官场上头不就这么回事儿么,相互敌对,相互欣赏,相互陷害,相互利用……今日你帮我,明日未必就没有我帮你的时候,因此绝大部分的官员都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说话暧昧,为的就是能给日后留条路。

便如眼下,当年韩凤落魄之日,牧清辉果断拉了他一把,如今他果然开始重新往上爬,跟这个弟弟的关系网络自然而然的就连接在一起,只等来日丰收之时。

因此韩凤一得到消息就倾尽全力采办礼物,还专门打发自己的心腹马不停蹄的送来,哪知天公不作美,偏偏遇上暴雨,紧赶慢赶还是晚了好几日……

三人又闲话片刻,牧清寒道:“如此,王管事且在开封歇息两日,待我亲自回一封书信给韩大人,也带些个开封特产,权当心意。”

王管事应了,又恭恭敬敬的道谢,这才退出去。

送走了王管事,杜瑕才问牧清寒:“咱们可回什么礼?”

人家这般诚挚心意,便是主动表示要结交的,自然不好太简薄;可若是太贵重了,开封到处都是眼睛,又怕遭了上头忌讳……

牧清寒沉吟片刻,又起身在屋里走了一回,与她商议道:“方才王管事也露了口风,如今韩大人的处境着实算不上太好,倒也不必弄那些华而不实的。咱们便只挑南边不多见,北人又可能用的上的药材、日常使用等,也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