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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荒长老面不改色地把脚收回来,右手一抬,掌心便多了一块长约两寸的玉牌,他也没废话,抬手将玉牌隔空往湖心亭那儿送了过去。苏叶子扬腕接了,神识一扫,将玉牌收进储物法器,含笑夸赞:“洪荒师弟学识渊博,师兄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称当代第一人也不为过。”

“师兄过誉了。”洪荒长老把这顶了天的称赞接得不慌不忙,神色没半点起伏,显然对苏叶子的话一个字儿都没当真。

“师弟不信我?”

洪荒长老:“自然信的。”信了你的人,恐怕如今坟头草都成精了。

苏叶子笑着点头:“单纯无知啊,年轻真好。”

洪荒长老:“……”

“师弟还有事?”

洪荒长老犹豫了下,看了一眼亭中另一个安静得仿佛不存在的人,还是出口:“我上来前遇见了执法殿的三位执法长老,大概是为云起而来。修为不足灵种境不入内宗,是檀宗的规矩,师兄这样做,恐引得外宗弟子不平。”

“不足灵种不入内宗是寒琼峰以外的规矩,”苏叶子笑吟吟地推回去,“寒琼峰上我是守峰长老,别说青禾,宗主来了也没用。外宗有弟子不平?那也简单,告诉他们,只要能入我眼,他们纵然是一丝真气都没修出来,我也给他开山门。”

洪荒长老眼睛一亮:“师兄这次大比之后准备收徒了?”

一旁云起也将视线落了过去。

苏叶子勾唇一笑:“忘了说,他们不可能入我眼。”

“……师弟告退。”洪荒长老冲着湖心亭作了揖。

苏叶子目送师弟离了视线,转过头去看站在这亭子里一角望着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的云起。“明日便是今年的外宗大比了,乖徒要去玩玩么?”

湖心亭外落着雪,晴光却比外宗还要潋滟,那些碎花似的雪粒纷纷繁繁地扑进湖水的怀里,只落一点微不可见的波澜,纵是抬头望去,天地之间大雪纷飞,簌簌而下也好像没有半点声音。这里的世界静谧得可怕,有人却独自在这寒琼峰上住了千年。云起心里轻轻一叹,在这翻飞起舞能将人引入迷途的大雪里,他像是个不知方向散漫行走的旅者,终是一朝开悟辨得前路。于是他收了视线,转向亭心:“云起今后,随着师父。”

说话的人脸上不见什么肃穆,语气也不像赌咒发誓的字字加重,一袭水纹白袍的男子只是站在这纷飞大雪里的湖心亭上,用最平静不起波澜的语调和神情,把自己身前不知有几十年、几百年或者更久更久的路押了下去。

苏叶子听得一怔,怔过之后有些想笑,因为他发现自己又错了。几日前因着旭阳长老的话他一时心血来潮去了外宗的供奉堂,原本只是想看看那个连着拿了十一年外宗大比桂冠的徒弟,料想多半也是无赖惫懒却锋锐内藏。没成想一见之后,发现自己错得离谱,这人更像是水一般的性子,旁人如何奚落他都认真接了,不喜不怒不起不伏,虽然没见十多年前他引得宗门惊赞时的表现,但可以料想是和当日被外宗弟子嘲弄讽刺时一般的模样。

苏叶子还从未见过心性平和到这般程度的,他向来随性而为,感兴趣便把人放到了身旁,几日观察下来,也就确定了自己当真是收了一位圣人般的徒弟——这人见着宗主,见着婵娟洪荒,与见着那对他嘲弄奚落的外宗弟子时别无二样。他不怒,不是忍下来,是当真没生出怒这种情绪;他待人随和,那就无论与宗主长老,还是与侍童御者,都随和得让人寻不到半点瑕疵。

苏叶子是这样判断和认定的,然后就在刚刚,他发现自己又错了——

淡淡一句“云起今后,随着师父”,听不出托付、恳请、敬重,或是其他情绪,只有和谈琐事一样温和的淡然。

可他的独苗徒弟这哪里还是温和?这无差别的温和达到极致,原点与终点都已归于傲字。傲到自己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大概也不会在意。他猜在檀宗十一年,这偌大的第一仙门、传奇级别的宗主长老、门下辈出的奇才弟子——还没有谁真正入了云起的心。所以他脸盲,见过了多少次,他也都不认得。

——草叶长得柔嫩,有人会小心翼翼地避开,可谁会记得刚刚拂过脚面的叶子,是不是昨天或者去年今天避开的那一片?

这人得有多傲气,才会这样平静到极致地,把一句生死相随的承诺说得像是饭后茶间的一句开场?

“好啊。”

唯一一片被认出来的叶子翘了翘叶尖。

苏叶子笑得像只看着猎物踩进陷阱的狐狸。

“今后,云起乖徒便做为师的随身挂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