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这双好像随时可以轻易跪下的双膝之上,是一颗不尊天子,不敬皇权,蔑视尊卑的反叛之心。

“天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天子也会有罪。”他面上也还擒着一抹温和的笑意,“甚至恰恰是那黄袍、龙椅和至高无上的地位,以及它们所带来的不被约束的权力和不配执掌这些权力的人,才是许多罪恶的根源。”

在那条通往北境的漫长而又漫长的流放之路上,祁遇认识了许多以往从未接触过的人。

如果他还是一个少爷出身的读书人,一路进士及第,做官再走仕途,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深入接触到这些受苦受难的百姓,但或许是命运使然,家破人亡的逆贼族人遇见了他们。

其中有一位老者,他的儿子被官宦人家的少爷纵马撞死,知县说他看错了,拉来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仆役,说这才是撞死你儿子的人。他不甘心,想去州府敲鸣冤鼓,可还没出县城三里地就被人套了麻袋关起来。两月后那少爷又惹了祸事,而这次被推出去顶罪的人成了他。

另一位是个年轻人,他的父亲老而行恶,见他妻子貌美竟想要逼其通女|干,妻子向他求助,可他素来重孝,又想着家丑不可外扬。直至妻子一头撞死在柱上,父亲又犯了谁都掩盖不了的恶事,最后举家下狱,一人凌迟数人徒流。

还有一位中年妇人,她的丈夫想要强占一名贫家女子,女子不从,被他一时气急殴打致死,又杀人分尸埋在家里。后来妇人在家中意外发现尸首,惊慌之下报了官,丈夫死罪难逃,可是妻告夫,虽属实,按律仍须徒刑二年。

祁遇眼看他们哭泣、哀求,最后归于一片如出一辙的麻木。他们中有人无辜、有人有罪,可无论是谁都罪不至此,真正罪大恶极的不是他们。

是尊卑贵贱。

是宗族礼法。

是夫权父权。

是天子为御下而大肆宣扬的那些仁义道德。

“小禾。”祁遇的声音轻得仿若叹息。

春风带来玉兰花连绵的清香,她听见已经有一生一世都未曾被他唤起的名字。

“你从未害过谁,想要好好活着是没有罪的,但若说谁有罪……”

他没有把这句话讲完,人和猫都没有再出声,便只剩下秋千还在吱呀吱呀地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