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侍女是李茹兰的陪嫁,最看不得她怪罪自己:“夫人莫要这样说,当初祁四公子少有才名,待咱们姑娘也好,旁人都羡慕不来呢,如今这光景谁都想不到,又怎能怪夫人?”

她这话半点没错,五姑娘周书禾前头那位未婚夫祁遇,从小就是远近闻名都神童,十二岁考上秀才,十四岁又中了举人,莫说小小湖祥县,便是大宁一百余年也没有几个能与之相比的。

只是少年才子春风得意,许多美好的畅想,统统断送在一个未曾见过的叔父的一念之差里。

去年祁徽之伏法后,朝廷派御史台的官员前来湖祥县,祁家成年男子就地斩首,十六岁以下判阉流刑,女子落入乐籍。

事发时正是腊月,祁遇还在书院里准备来年春闱。书院院长当了一辈子的翰林院编修,年老辞官致仕后归乡讲学,极为爱重这位少年举子,特地给他开了个小灶单独教习。

那日御史带着人猛地推开屋门,跟在后头的周恪避开祁遇的视线,尴尬地同院长见了个礼,小跑到他面前耳语半晌。

南方潮凉的风吹进讲堂,掩盖了他们的低语。

院长回头看了祁遇一眼,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得无话可说,最后只跨步走出屋门,与压拿罪人的差役擦肩而过。

那一天,祁遇在这阵风中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过去每一个平常简单的日子,都是万幸。

周书禾想过自己见不到祁遇,比如看押的人不吃贿赂,或者祁遇不乐意见她,见不到人总有万种理由,但无论如何,她没想过自己会迷路。

湖祥离南方蛮地近,也有不少和异族通婚的男女,民风比繁华的都城开放许多,纵是官家小姐也常有外出游乐的。

周书禾年少时静不下来,湖祥巴掌大的地方里里外外给她翻了个遍,一草一木刻进骨髓,此时再临故土,才发现人其实没有什么忘不掉的。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在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有个人想让她过得好一点。

她一直都不知道祁遇是否也有活不下去的时候,她觉得有,但又不能确定。

毕竟湖祥最后一次见面,祁遇还是端着君子架势的读书人,有时周书禾感觉他在偷看自己,望过去却只见少年抓着本算学书,整个脑袋都埋在书后面。

后来再重逢,祁遇为监军使臣,刚平了壬戌年间南蛮的侵扰,生擒主使斩尽乱卒,在庆功宴后的酒醉中终于得见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