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纠结,神色莫名,看到他这一脸便秘的表情,我几乎憋着笑意。

他面无表情地威吓我:“不准笑!”

我闭上嘴,怎么都觉得他此时的做派,像话本里闷骚傲娇的男主角。

隔了很久,他一本正经地说:“我腾不出手来施展法诀!”

“噗呲!”我真的忍不住想笑,他只用一只手抱我,另一只手却还拿着食盒,那不过是身外物,在危难时刻,他难道不该把食盒丢掉,然后施展法诀反手一击吗?

我说:“你是不是傻?把食盒丢掉就好了啊?”

耳边的水浪声太大了,我不确定他有没有听见,反正从水里冲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他还傻傻地提着那个食盒。

他大概是怒了,想要速战速决,所以祭出一把流光溢彩的仙剑,以极快的速度看准了腾蛇的七寸,腾蛇的身体过于巨大,这时想躲,却不够灵活。

我以为那腾蛇必死无疑,却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向通透睿智的迟叔会出手救她,冒着自己被剑气砍伤,灰飞烟灭的后果,也要选择救她。

轰的一声,蓝色光芒与灰色身影相撞击的那一刻,我的心滞了一下,四周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画面变作黑白,浪花溅起又落下,苍茫天地间,一声腾蛇的哀嚎显得尤其凄恻。

那条巨大的腾蛇收起本体,竟化作一个妙龄女子,单手抱着迟叔,一只手施法,将小舟恢复原样。

殇漓抱着我落在船尾,我推开他,去看迟叔。

他气息奄奄,褶皱的脸上慢慢褪去纹路,他有一双精明而透彻的眼睛,俊朗的脸庞,温和儒雅的气质,腾蛇护在他身边,态度极为不善地瞪了殇漓一眼,殇漓笔直站着,没有靠近。

我说:“不要伤害迟叔,有什么事情冲我来!”其实我心里有种直觉,她不会害了迟叔,他们好像是认识的。

腾蛇抱着迟叔,眼里有些悲伤,我脑海里始终盘旋着她当时凄厉的叫声,那种沉默的悲伤让我心生同情。

“迟叔~你没事吧!”

“不要靠近!”沉默的腾蛇大声喊道,她看我时的那种眼神好似淬了毒,即使我再同情她,仍觉得心里不适。

迟叔小声说:“小笙儿,别过来!她,不会伤害我的!一切都是我欠她的,今日我替她挡了一劫,已是我此生的解脱,你不必管,很快就要到彼岸了,迟叔不能送你了,你应该认得路对不对?”

“我认得路。”可我怕再也看不到迟叔了,我怕黑白无常欺负我的时候再也没人替我出气了,我怕一个人孤单无聊,再也没人陪我一起喝酒聊天骂我是傻丫头了~迟叔~你不要走,不要走啊!

我没有眷恋过什么人,因为我未曾经历过什么生离死别,在黄泉的那么多年里,新鬼旧鬼们来了又去,身边的朋友却永远如一滩死水般每天重复生活,我麻木绝望到生无可恋的时候,心里头只燃烧着几团暖光。

殇漓是挂在天上的明月,他照亮过我的心,却未曾温暖过,月色如霜寒,但迟叔不一样,他是近在眼前的烛火,在所有漆黑冰冷的夜晚,他都可以燃烧自己,给我温暖的安慰,不知不觉里,我竟把他当做父亲一样的存在,委屈与快乐都愿意与他一同分享。

“小笙儿,你不要哭!迟叔我活了那么多年,活够了!我在这黄泉上辗转徘徊,一年又一年地困在这漫无边际的蓝色梦魇里,我真的活够了,早该有这样的解脱,你要为我感到高兴啊!”

可我怎么能高兴得起来呢?是我的眼泪引来了腾蛇,是殇漓为了击退腾蛇才会误伤迟叔的!让我背负这样的歉疚,我这辈子都高兴不起来的!

迟叔温和地笑了笑,眼里仿佛有星光,他越不责怪,我就越觉得难过。

他说:“小笙儿,你愿不愿意听一个故事?迟叔这辈子做过很多错事,愧对过很多人,我罚我自己在这黄泉上寂寞终老,这辈子都不会踏上岸一步,我活着是为了还债的。”

第九章 三生沄镜

我怀着无比悲伤的情绪听他娓娓道来。

原来,第一个发现黄泉彼岸的人,他有一个名字,叫做洛迟,在很久以前,他也是黄泉边上,接引新鬼旧鬼入轮回的往生使者,闲来无事,也爱在大树枝上睡一觉,他醒来时,没有见到白衣少年,却见到了彼岸热烈火红的曼珠沙华。

“你可知道地狱的世界有多无聊?所有人都像没有思想的提线木偶,没有什么过多的感情,没有什么新奇的想法,那些死去的新鬼们脱去记忆,任人操控,而那些混迹久了的老鬼们,每天重复在牌局上耗费着永远流不尽的光阴。”

我知道,就连可恶的黑白无常也不是真的爱惨了钱,只是,无聊的世界里需要一点支撑,才能将日子一天天挨下去。他们在阳世里走得久了,越发容易想不开,见阳世里的人把金钱当做毕生的追求,他们便也给自己立个目标,比如先赚他一个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