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第一百四十四章

谢相 若花辞树 3621 字 12小时前

本来就没有姑母一路陪着侄儿的道理。

她确实应当功成身退了。

那时,她从没想过,她会对刘藻彻底失望,更没想过总是羞怯地看着她的孩子,心却是那样的龌龊,直到她看到了那座铜灯。

原来她在心中竟是这样一个玩物般的存在,能铸出这样一盏铜灯,她对她何曾有过一丝尊重。

谢漪痛苦,难堪,只觉半生苦心,全部错付。

一想到刘藻羞涩乖巧地望着她时,心中想的却是如何折辱亵玩她,她便是浑身发冷。她再也不愿听她唤她姑母,更不愿看她一眼。

刘藻很是惊恐,急切地与她解释。

谢漪却已心寒,她想,这个人口中说出的话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假。

她没有忍住,以词语刺她,说她真使她恶心。而后,她便看到她的脊背弯了,她眼中的光熄灭了,她的面容也破碎了,她慌乱地逃离,不敢在她眼前,多留一刻。

谢漪又心软,她想,兴许果真如她所言,这铜灯是先前不知旧事时所铸,知旧事后便再无不敬之心了。可她还是不能原谅。

趁此机会断了,倒也好。

虽然她生气失望,可她还是希望刘藻能好好的,好好地做一个皇帝,好好地度过她的人生,不要有坎坷,不要有磨难。

可是刘藻却病倒了。

谢漪担心她,去照顾她。

她将她养得这么大,扶持她登上帝位,不是让她作践自己的身子的。谢漪恼她不争气,却因她染病卧床,未加责备。

她精心照料她,刘藻很是惶恐,她担心惹她厌烦,尽力地掩饰自己的心思,想要显得自然。可惜她终究稚嫩,哪里能瞒过她的眼睛呢。

谢漪暗自烦扰,但也有所触动,她想到许多年前,萌萌年幼时也曾大病过一场,那时的她,乖巧懂事,靠在她的怀中,说要永远陪着姑母。这么一想,她便心软了,毕竟是她守护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她终究是放不下她的,她想,萌萌待她,应当是有几分真心的,可惜,她们之间,最不需要的便是真心。

待刘藻病愈,她与她一番长谈,欲为她解开这心结。她告诉她:“我理当照护你,待你好。前半世苍茫而过,回忆起来,多半是你。后半生你若想要,也都愿与你,高庙遇刺那回的事,来日再有,我仍会挡到你身前。只是男女之情,我当真给不了你。”

她说的是真心话,刘藻依然是她最重要的人,她什么都愿意给她,唯独男女之情,她给不了。

刘藻听进去了,接下去许久,她都不曾召见她,不曾单独见她。

可她们是君臣,哪能一直不见面,大朝、议事,隔着人群,偶尔也会见一面。谢漪发现,萌萌在努力遮掩,她不会看她,哪怕是与她说话,也不会与她四目相对,她表现得很淡然,可惜淡然过了头,很轻易地便看出她其实很紧张。

谢漪时常不忍,她反省过许多次,是不是她行止不当,以致使陛下对她错生情意。她渐渐地不再怪她,只想光阴淡去一切。

可惜,情之一字,从来都不是说如何便能如何的。

足足一年,她没有打扰她,独自克制着如杂草一般疯狂蔓延的情意。而谢漪却从她眼底的自制和深情看出了端倪。

她与刘藻一般,束手无策。

再次单独相见,是因李闻欲与帝宗联姻,将侄孙说与陛下为夫,还称丞相也看好这桩婚事。

刘藻急了,也怕了,召见谢漪。

但当谢漪来了,她却不敢问了,小心翼翼地说起了别的事。谢漪不忍心,主动澄清,并非她以为陛下与那位小郎君般配,而是李闻有心结亲。

她一说明,她看到刘藻的眼睛都亮了,笑容也明澈起来,像是得到了莫大的救赎。

谢漪心酸得不忍看她。

有过第一回独处,很快就会有第二回,又过了一阵子,刘藻欲在太液池畔建宫室,召谢漪来参详。

谢漪到时,是在神明台上,刘藻令方相氏为她拆了一字。不知她问的是什么事,但想来卦象并不如愿,她神色怅惘,忧心忡忡。

谢漪并未多问,与她前往蓬莱岛。路上却遇上了大雨。

这场大雨,让谢漪发觉,这个孩子原来已经长大了,学会了照顾人,更是学着挡在她的面前,代替她去面对风雨。

谢漪很欣慰,又心疼。

在岛上,她问她,来世的来世可曾许人,可否许与她,哪怕只做片刻心动。

谢漪不敢答,若是答愿意,便是又生纠葛了,何必呢。她长久地沉默,刘藻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谢漪只觉心像是被狠狠拧了一把,冲动先于理智地道:“好。”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可刘藻的眼睛蓦然亮了,眼中满是喜意,谢漪心间一动,已经不知多久了,她没有见过萌萌这样高兴了,于是悔意荡然无存,她冲她微微点了点头。刘藻眼眶泛红,用力地点头,道:“我等。”

她有多喜欢她?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来世的来世,便喜悦至此,好似寻见了生机。

谢漪以为,萌萌瞧见了曙光,接下去,应当会想要再进一步吧。她不由慌张起来,担心自己不知如何应对。

可是她想错了。

刘藻还是不常召见她,但也不会刻意地不去看她,不会避开与她独处,她做得自然得多,也将情意藏得更深了,她会在目光对上时与她微笑,也会私下召见,赠她一些物件,那些物件全是她喜爱的,一看就知是精心挑选。

可她的言行,越来越像一个晚辈了,像是一个人长大了,便明白了年少时的荒唐,知错就改地对往事不再提起,她对她敬爱有加,私下有礼,朝上更是敬重。

她瞧上去真的彻底放下了。

可谢漪却忘不了,那夜蓬莱岛上,听到她愿许来生的来生时,她骤然红了眼眶,用力地点头,说“我等”的模样。

她明白,萌萌确实在成长,她学会了遮掩,演得越来越像,不再给她困扰。

可谢漪不觉得高兴,反而越来越慌了。夜半无人时,她会想到她,朝上相见时,她会探究她笑容下的真意,有时她还会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