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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仰起头将眼中一片湿润朦胧收了回去,挺直了腰板再度踏入方才那令她受辱过也令她失魂过的书房,这一步踏入,着实怔了怔。里头除了大司徒以外没有别人,说是要“审”她,眼前却摆了一桌子满汉全席,她鼻子酸了酸,看向上座的人。这年逾七十白发苍苍的老人眯着眼睛在笑,“坐。”

她在他对面坐下,不敢抬头,怕他看出她眼中端倪。

“你可能觉得奇怪,老夫为何要这样对你。说来无颜,老夫曾是韶国的大司徒,韶为绥所灭后,老夫苟且投诚于绥国,如今所任,乃是绥国为治理前韶这片国土在谷里设立的官职。”他轻叹一声,“前韶有一位公主,在国危之际挺身而出,愿远嫁西域以解韶国燃眉之急。那时,韶王并不同意公主的和亲之请,是老夫相劝,促成了此事。”他说着,声音颤抖起来,“那是老夫……今生所做,最后悔的事。”

君初瑶哽了半晌,问:“大司徒何故后悔?”这一出口,她惊觉自己声音低哑微微颤抖。

“是老夫错看时势,令公主白白牺牲,即便到了最后……也未能将公主的尸首带回谷里安葬,令其长眠于异国他乡,终生不得所愿。”

“这不是大司徒的错,当时那般境况之下,和亲是唯一可能的出路。公主身死也是天意,与您无关。我……”她一心急险些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倏尔一转,“我相信,若公主今日尚在,非但不会责怪大司徒,反倒还要感激。”

“感激?”他面上诧异,“何出此言?”

“大司徒投诚于绥国绝非苟且,而恰恰是为了韶国的社稷与百姓。将韶国交到他人之手,才令公主无法安眠。”

他眼中泪光闪烁,一双沧桑满布的手激动得颤起来。这么多年来,他始终背负着叛国的罪名,午夜梦回时总是老韶王那一张哀恸的脸。一生荣光,在十六年前城破那一刹散尽,从此后,是日复一日的自我凌迟。纵他人不言,他心里却知晓,他是罪人,是韶国的千古罪人。

他自知那是终其一生也无法被原谅的罪过,却在今日,听得一句感激。那是真真正正的感激,真真正正的谅解。这十六年来,他在这片国土上的权势日益增长,甚至还得绥王厚爱,已无人敢指责他当日犯下的罪责,但却也同样地,无人能理解他为何能够对先后两任主上付出耿耿忠心。

“将韶国交于他人之手,才令公主无法安眠。”这一句话响在他的耳际,令他十六年来第一次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