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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武守边即可,方才叶十一你之意思,却是进击。”储光羲道。

“自然是进攻,进攻乃最好之防卫。年年秋高马肥之时,蛮夷牧场草枯,他们无事可做,便想着入中原劫掠。年年如此,故秦燕诸国,纷修长城。长城虽固,终有防不胜防之处,何如主动出击?兵法云,先发者制人。俗语亦说,只有千日为贼,未有千日防贼者!”

众人多少都知些兵事,当然明白获取战略主动权的重要性,因此在这一点上,众人都点头表示认可。只不过李颀想了想,起身又道:“虽是如此,终难免穷兵黩武,如汉武帝一般劳民伤财,至少百姓受累。”

“李公方才之诗甚好,‘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桃入汉家’。然而,入汉家者,岂止蒲桃!惜哉武帝时群臣见识浅陋,不知其用罢了。以蒲桃酿酒,可免民间以口粮制酒。苜蓿为上佳牧草,可补中原马场不足之憾,且生地种植苜蓿,可增加土地肥力。大宛马,天下名驹,若以之为种,改良我中原战马,何愁马力不及猃狁?汉武帝为一己私欲而动兵戈于外域,并不足取,但若是为天下百姓之利动刀兵呢?”

“为天下百姓之利?”

“正是为天下百姓之利,自张骞凿空绝域,塞上商旅往来不绝,若是能择要害之地,向往来胡商征税,每多增一分商税,便可少向中原百姓征一分庸调。民不困而国库足,此大善之政也!量天下之财物,养华夏之生民,岂非大善?”

叶畅侃侃而谈,众人听他点评古人行事,虽不是什么极深的道理,但看问题的角度,却颇有独到之处,一时之间,竟然没有谁来反驳他。

王维原是想说话的,但一想到自己与叶畅的关系刚刚缓和,便又紧紧闭住了嘴。綦毋潜见无人应对,便起身道:“十一郎之言虽是有理,但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谨慎,妄动刀兵,非国家百姓之福。”

“綦公所说甚是,战亦或和,皆为国家百姓之福祗,而不应是为君王个人之喜好。”叶畅抿了一下嘴,终于还是决定把心中所想的话说出来:“有一事,某极担忧。”

“何事?”

“某读史书,察历朝兴衰之事,略有所得。以汉为例,汉初之时,承秦末战乱之衰,天下人口,不过一千五百万。但至武帝之时,便增至三千万,至宣帝、元帝之时,人口更至五六千万。人口滋生,原是盛世之景,可却种下乱世之因!”

众人听得都动容:“此危情耸听是也!”

“诸公请想,宣、元二帝之时,人口三倍于汉初,可耕地、山林、河泽,可曾三倍于汉初?这较汉初多出的三四千万人,耗尽地力,无食无衣,乃至为奸人所惑,西汉有绿林、赤眉之乱,而至东汉,又如此循环,至有黄巾之祸!”说到这,叶畅扬声道:“我大唐开国之初,人口一千五百万,与汉初相近,太宗贞观二十三年,为一千九百万,中宗神龙元年,人口三千七百余万,今上天宝元年,计口四千五百万——诸公皆知,此中数字,未算奴婢,若加上三千万奴婢之数,口七千万有余!”

方才众人还觉得,叶畅是在危言耸听,可是这一连串的数字报了出来,他们虽不知叶畅是从何得知的,可是也不禁心中冰冷。

“地力有限,供养如今七千万余口,已近竭矣。圣人自长安东巡洛阳,非为奢侈,只因关中地力已尽,不足供养长安百万之民。如今尚可维持,可人口滋生,待一万万之数时,国家当如何是好?待二万万之数时,国家又当如何是好?”

“叭!”

叶畅说到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坐下。座中诸诗人,却都是呆若木鸡,更有人手中筷箸都拿捏不住,任其跌落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