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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日蚀苍黄 第十二节

十二月上,扶风郡槐里城,大雪飘扬,冰寒彻骨。

谏议大夫盖勋宣完圣旨后,立即把洛阳发生的事一一细告于左将军皇甫嵩,并拿出了袁隗给他的密信。

董卓残暴成性,接到车骑大将军远征大捷后,立即对京中的儒士展开了血腥屠杀,其祸之烈,远甚于昔日的两次党锢之祸,大汉将乱,社稷困危,大人做为我大汉肱(gong)股之臣,如何应对?是任由董卓擅权祸国、倾覆社稷还是高举义旗、挽救大汉于倾颓之时?

皇甫嵩神情冷峻,拿着圣旨的双手在微微颤抖。袁隗的信就放在案几上,他没有看,也没有打开看的意思。

董卓到洛阳还不到四个月,他都干了些什么?为了攫取权柄,他废黜少帝诛杀太后,然后不顾朝中大臣的反对颁布告缗令,肆意抢掠杀戮,更不顾百姓的死活增加赋税,尤其令人不能容忍的是,他不顾大汉律法祖宗之制强行增设古文经学为官学、立古文经博士,从而引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古今文之争。然而我们都上了董卓的当,董卓增古文经学为官学是假,借助儒士请愿之际清除异己是真,他血腥屠杀宗室、大臣和洛阳诸生,都是为了他将来可以肆无忌惮地祸害大汉啊。难道这一切还不能足以让大人兴义兵,铲奸佞,匡正我大汉吗?将军家乃世代忠良,为护我大汉社稷立下了无数功勋,蒙受浩荡皇恩,今日大汉已到生死存亡关头,大人怎能不挺身而出戡乱天下以护我大汉四百年基业?以大人的声望,只要登高一呼,天下义士必当云集而响应。到时大人自西而下,中原诸雄自东而上,锋锐直指关东,大汉中兴指日可待。

长史梁衍也劝道,董卓让大人到酒泉筹建汉安都护府,其实就是剥夺你的兵权,解除你对长安和洛阳的威胁。大人如果不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联合太傅大人铲除董卓,将来死于非命的就是大人你了。难道董卓坐稳洛阳后,他会放过你?那时死去的不仅仅是皇甫宗族,恐怕连皇甫世家的门生官吏也难逃灭族之祸啊。

从子皇甫郦埋怨道,早在先帝征调董卓为并州牧的时候,我就劝过父亲大人借机把董卓杀了,但大人不听,致使大汉遭受今日之祸。当时董卓先是抗旨,后来又按兵不动拒绝交出兵权,两罪并发死有余辜,可父亲大人非要奏请先帝,说什么擅自诛杀朝廷大臣违反律法,是灭族重罪。那今天的事怎么解释?父亲大人不杀董卓致使大汉有倾覆之危,难道就不是灭族的大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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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嵩等他们都说累了,不说了,这次放下手里看了无数遍的圣旨。

“车骑大将军……哦,不,现在是骠骑大将军了。”皇甫嵩颇为赞赏地说道,“他现在的功绩直追孝武皇帝朝的霍去病,做个骠骑大将军也不为过。今骠骑大将军劳师远征,替我大汉打下了一片大大的疆域,但同时也耗尽了我大汉最后一点力量,这就好比战场上一个伤痕累累的勇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诛杀了对手,但同时他自己也力竭而亡了。”

“我大汉国走到今天,已经不是伤痕累累,而是奄奄一息了,所以现在朝野上下才有振兴之说,但骠骑大将军这一仗,却把大汉国彻底掏空了,一棵濒临枯萎的苍天大树已经中空了,只要再起一阵飓风,这棵大树就要被连根拔起。”皇甫嵩落寞一笑,指着案几上袁隗的密信说道,“这飓风已经开始汇聚了,一旦风云变色,这飓风的中心洛阳必将毁于顷刻之间,洛阳亡,我大汉也就轰然坍塌。”

“七月的时候,骠骑大将军率军南下威逼天子和朝廷,这才是诱发今天这股飓风的真正根由。不错,骠骑大将军本心的确是为了北疆的安危,是为了远征大漠,甚至可以说,是为了拯救大汉这棵即将枯死的大树,但他不是给这棵大树除虫浇水,小心呵护,而是直接破开树干,把早已腐朽发臭的树心统统剐去,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壳。试问历朝历代,有几个国家重臣象骠骑大将军一样肆意践踏皇权,凌辱大汉律法?”

“董卓有这样重罪吗?他为官几十年,戍守西疆,最后因为朝堂上的权势争斗祸及己身,不得不违抗圣旨拒交兵权,这种罪责可以和骠骑大将军相比吗?董卓废黜少帝、颁布告缗令,增加赋税,增设古文经学为官学,这些事都是朝议通过经天子颁旨然后再施行天下的,这都在大汉律法之内,如果董卓有罪,是祸国,那么太傅袁隗和朝中大臣们也有罪,也是祸国之臣。”

“我这么说不是给董卓脱罪,董卓有罪,他是一个地道的武人,不是治国之能臣,他应该回到西疆戍守边塞,但太傅大人这种办法是错误的。是以独尊儒术以德治国还是以儒法兼融德主刑辅治国,目前并不是很重要,目前最重要的是维持武人和士人之间权势的平衡,这是稳定和振兴大汉最迫切的事,但如今这种平衡的可能已经随着洛阳的血腥化作了烟云。古文经学成为官学之后,两种治国之策的争论必将导致士人分裂,也必将导致更多的士人为此付出生命,所以各地州郡的士人被逼到了绝境,他们不得不奋起抗争。这股飓风既然已经形成,就再也消散不掉了。”

“其实今日的大汉已经暂时摆脱了内乱和外忧,今日的大汉也已经暂时铲除了奸阉和外戚,今日的大汉应该由勇猛强悍的武人给这棵枯萎的大树抵挡风雨,应该由学识渊博的士人给这棵枯萎的大树施肥浇水,而不应该再起风云断绝我大汉的最后一丝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