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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玮洋洋洒洒说了很长时间。他非常细致地描叙了远征作战的困难,比如鲜卑铁骑的骁勇善战,慕容风的不败神话,大漠地形的复杂险峻,北疆大军连番血战的疲惫,汉军铁骑的损失,粮草运输的艰辛,然后他着重阐叙了李弘远征大漠的整体战策,最后他极度动情地说明了击败鲜卑占据大漠对大汉迅速恢复稳定和国力的重要。

“陛下,诸位大人,看看这近百年来我大汉为了稳定西疆耗费了多少军资?动用了多少军队?如果北疆的形势在未来几年后变得象西疆一样险恶,那我大汉还怎么稳定?何时才能恢复国力?”李玮跪倒在地,磕首再拜,“今车骑大将军率五万铁骑血战于落日原,陛下如果突然命令他们撤退,极有可能重蹈让军十二年前惨败落日原的覆辙。臣恳求陛下务必把这一仗打下去,即使穷尽国力,也要把它打下去。”

年幼的天子听不明白许多复杂的事情,但他听明白了一件事。要把一袋粮食从洛阳运到五千多里外的狼居胥山,需要花费两个多月的时间和三袋粮食,也就是说,云中大营囤积的三个月粮草,只够五万铁骑远征狼居胥山一个月的消耗。十岁的天子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惊呼道:“那这一仗打下来,岂不要耗费百亿钱财?打一个月的仗就要耗费一年的赋税,太贵了。”他看看神情严峻的袁滂,喃喃自语道,“我大汉这几年如何度日?”

大司农袁滂解释说,二十万北疆大军出塞收复边郡到现在远征狼居胥山,前前后后打了六个月的仗,共耗费军资大约一百二十亿钱,虽然这些打仗用的钱都是先帝留在万金堂和太皇太后留在永乐宫的钱,但由于洛阳动乱,再加上需要安置和赈济灾民,花钱的地方太多,所以朝廷早已入不敷出了。今太尉大人、太傅大人都有意撤军,臣也有同样的看法,认为远征大军还是尽早撤退为好。

天子转头看看董卓,眨了眨畏惧的小眼睛,不说话了。这种事,现在还轮不到他说话,依照大汉律法,在他成人之前,他无法主掌权柄,代理国事的是太尉董卓大人。

大臣们之间的争论正如恒阶所说,已经不是撤不撤军的问题,而是撤到什么位置的问题。李玮说,大漠一般情况下是十一月底到十二月初之间下雪,但一旦提前下雪,五万铁骑的安全就成了问题,如果大军遭到鲜卑铁骑的围追堵截,有可能全军覆没。如今鲜卑人已经被我们逼到了绝境,只要坚持下去,缺少食物的鲜卑人就只有投降了。但李玮形单影只,说话没有份量,没人理睬他。

李玮望着眼前一张张激动的脸,心里不由的阵阵冷笑。他离开河东前已经接到了鲜于辅的密信,知道大军在落日原大获全胜,他想在就想看看董卓、袁隗和朝中大臣们对北疆大军是个什么态度。目前看来,董卓也罢,袁隗和朝中大臣们也罢,无一不想置李弘于死地,他们都想削弱李弘的实力。不过董卓还想暂时倚仗李弘的权势,他让北疆大军撤到五原,显然是想让李弘保留元气,但袁隗、黄琬和杨彪等大臣却要干脆彻底得多。在没有歼灭鲜卑主力、没有充足粮草的情况下,让北疆大军继续占据大漠南部,纯粹就是想让北疆十万步卒陷在大漠里,让一群群穷凶极恶的野狼慢慢地吞噬掉将士们的性命。

李玮暗暗佩服李弘。李弘违反常规,命令大军延迟向朝廷报捷,原来不是为了向朝廷要粮饷,而是想看看朝廷对北疆大军的态度。朝廷如果以断绝粮饷来逼迫他撤退,趁机削弱他的实力,他就可以趁着远征大捷的机会,向朝廷索要更多的东西。将军大人想要什么?李玮似乎想到了李弘想要的东西,嘴角渐渐掀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袁隗说,不管撤到什么位置,大军都要先撤,还是先下旨吧。董卓也同意,这么争下去没有意义,最后撤到什么位置还要看形势发展。

天子以八百里快骑急速下旨车骑大将军李弘,接旨后立即撤退,务必于下雪前撤到安全地带。远征大军所需的粮草从今日起减半发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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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作大匠朱俊向天子呈奏谢罪表,愿意去职回家。近期无论是外放官吏还是朝中大臣,都先后上书弹劾朱俊,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弹劾理由就是朱俊的门生弟子多在北疆诸府任职,隐约有把持北疆军政的企图。这个罪名很大,朱俊担当不起,随即决定辞官,但他选择在今天朝议上辞官,显然还有点别的意思。

李玮抬头看看董卓、袁隗、黄琬和杨彪四位上卿。四人神情严肃,看不出有什么心思。天子征召自己回京不是要自己禀奏军情,而是希望自己把朝廷要求撤军的意思理解透了,然后再劝告将来有可能震怒的李弘。自己如今权重,又深得车骑大将军的信任,如果能把自己拉到朝廷这一方来,挚肘车骑大将军就是一件事倍功半的事了。

老师如果因为弟子的事遭到弹劾而不得不去职归家,这肯定是自己不愿看到的。这是朝中的重臣和老师在一起逼我妥协啊?李玮叹了一口气。老师为什么不能理解自己?车骑大将军这样顶天立地的英雄难道当真是大汉国的祸害?如果不是腐败朝廷,置北疆生死于不顾,车骑大将军怎么会率军南下威逼天子?谁对谁错,老师你为什么看不清?

大臣们弹劾朱俊的理由李玮早就听说了,朝中大臣们的目的很简单,无非就是要朱俊把自己的儿子女婿弟子从北疆叫回来,削弱李弘的实力。朱俊为此已经数次去书警告李玮等人不要太招摇,甚至叫筱岚安心在家待着做个长史夫人。筱岚也很委屈,北疆这么多事,诸府都是一个人顶几个人用。临汾行辕总共只有七个人,李玮一个人就要干十几个掾属的事,自己不出力怎么行?

九月份的时候,李玮在京城替车骑大将军府和北疆诸府征募从事掾属,结果让他很失望,他只带了二十几个士子回到了河东。他在洛阳征募不到掾属,而晋阳那边却在往外送人。晋阳大学堂稍微出色一点的诸生,大多都被自己的老师举荐到了太学学习或者应征于京城诸府。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北疆穷,北疆苦。北疆是个贫瘠之地,是个危机四伏之地,做官不但捞不到钱,还有性命之忧,试问,在今日大汉国荒淫奢、靡贪污腐败、攀附权贵已经蔚然成风的情况下,谁愿意去北疆屯田?谁愿意去北疆饱受荒凉和贫穷?李玮在太学征募诸生的时候,一个很多年找不到去处、只能在京城四处游逛的士子曾经对李玮说,他宁愿在京城给权贵看门,也不愿意到北疆吃风喝沙。李玮能说什么?他能对应募诸生士子做出什么样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