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1976月一月,形势越发紧张了。

顺城的老百姓,该干吗还是干吗,似乎一切都很平静。

但是笼罩在明华家里的,却又是不一样。

范老头已经落网,范老太也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范明华的户口问题,认祖归宗的问题,也要拿上桌面。

这件事情,顾长鸣曾经跟范明华谈过一次。

但范明华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有答应。但却答应了,让宁芝和小宁宁的户口迁出去,不在姜泰坝。

在将要去重庆接回明霞,还有拿回本该属于她的东西之前,父子俩进行了一场交谈。

父子俩这是第一次这么严肃的交谈,连顾宁宁都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

宁宁就坐在顾长鸣的腿上,自从顾长鸣到了顺县,除非是危险的行动,比如之前抓捕田中梅子,都没有让宁宁过去。

但其他情况下,顾长鸣能多陪陪孙女,那就尽量多陪。

儿子那边,因为范明华一直在农业局研究他的水稻病虫害,对于顾长鸣的抓特务,他有所耳闻,但也不参与,知道的甚少。

他也没这个精力去知道。

范明华如今只关心几件事情,一是老婆孩子的事情,二是他母亲明霞同志的案件,三就是他的农业研究,其他的事,倒不是不关心,只是没精力去关注罢了。

至于老顾同志说的认祖归宗的事,范明华其实并不是特别重视。

当年去调查自己的身世,想要去寻找顾家,倒也并不是他真的想要认祖归宗,而是想要脱离范家。

范家给他带来的痛苦,实在太多太多。

如今范家既然已经得到了惩罚,那他回不回顾家,也没那么急了。

“你先不忙认祖归宗,改姓顾的事,我有一件事情,藏在心里很久了,只想要了解清楚。”范明华非常冷静地望着顾长鸣。

顾长鸣道:“你说,我都听着。”

“当年认错的事,我就不去计较,大伯跟我说了,当年事情太多阴错阳差,有人算计,也有你们自己不用心,把我扔在了乡下三十年,中间我受了多少苦,这个你们应该也都调查过,也不需要我去诉苦,我也不想诉苦,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了,已经造成了,再计较也没有什么用。”

范明华说这些的时候,语气还是平稳的,没有因为自己受了多少委屈,就心生怨恨,也没有因为当年父亲的不重视,让自己被虐待而难过。

非常的平静,平静到好像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但就是范明华的平静,反而让顾长鸣满满全是内疚。

造成当年的错,错在谁身上,终归还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不对,这一点他永远都对不起明华,他也不推卸责任。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当年的事情就是他的错,也不要说什么当年是有原因,因为他家国情怀,因为孝忠不两全,造成儿子在外面这样的苦,就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没有做到尽有的责任。

顾宁宁却听得眼泪直飙,呜呜!爸爸太苦了。

她出生的时候,家里已经脱离了这种苦难,爸爸已经跟范家那边脱离了,但是之前呢?

她可是在那本书里,知道了爸爸当年所受的全部苦。

现实中可能比书中写的,还在苦百倍。

书中的主角毕竟是顾华,爸爸作为一个配角,又怎么可能会详细写呢?通过顾华的视线,写出来的也就是一些重要的事,又怎么能够全部描写出来呢?

但就书中写的那些,爸爸所受的苦就已经够多了,更何况是现实中呢?

顾宁宁哭着张开双臂,想要抱抱爸爸。

她就从顾长鸣的手里,到了爸爸的怀里。

小宁宁抬起手抚上了爸爸紧皱的眉头:爸爸不难过,别人不疼你,宁宁疼你。

小家伙的突然哭泣,吓着了父子俩,就连屋外的宁芝都被吸引了过来。

家里,只有明华父子和宁芝母女,顾大伯因为要处理别的事情,并不在家里。顾伯母却去接了一个人,也不在家里。

宁芝在门口站着,担忧地往里看着。

顾宁宁到了范明华手里的时候,已经不哭了,只是小脸蛋上还挂着泪珠,看着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范明华已经手忙脚乱的哄着宁宁,父子俩的对话,倒是被打断了。

顾宁宁一抽一抽地,望向范明华的目光里全是心疼,但在看向顾长鸣的时候,小家伙就瞪了一下。

都是爷爷的错!

顾长鸣被孩子萌哒哒地瞪了一眼,也没有往这方面想,只以为是自己哪里惹着小宝贝了。

再去抱孙女,已经被小宁宁拒绝了。

在小宁宁的心里,爷爷是比不上爸爸的,跟爸爸比,爷爷只能靠边儿站。

见孙女儿不肯让自己抱,顾长鸣难过了一阵,只想哄着孙女,但小宁宁就是不理。

鱼鱼是一条“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鱼,绝对不会被糖衣炮弹收买的。

坚决的只站在爸爸身边,哪怕爷爷这段时间对她很好,也没有用。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小宁宁终于止住了眼泪,又乖巧地趴在了爸爸的怀里,乖巧地听爸爸和爷爷说事。

这才是正事,她自然不能打扰。

因为小宁宁的定打扰,父子俩之间的气氛倒是好了许多。

那种紧张感也消失了。

“我如今就两个问题不理解,希望老头你能跟我说说明白。”范明华道。

顾长鸣点头,就听儿子道:“当年我妈妈走了之后,你什么时候娶的黄霞同志,又是为什么娶妻?是因为男人都缺不了女人吗?”

这件事情,范明华曾经问地大伯,大伯其实也不知道老顾同志结婚的原因,只记得那是八年前的事了,那年是1967年,正是形势最严峻的时候。

再提起当年的事情,如果换另一个人问,顾长鸣是不愿意说的,这是他这一辈子都不愿意想起的事。

但如今问的人是明华,他自然不可能回避。

他顿了顿,还是讲起了那个事情。

顾长鸣道:“1966年六月,你妈妈的案子,重新被人翻了出来,有人不停地往你妈妈身上泼脏水,说她是叛国叛党的汉奸。那时你舅和我,都非常的气愤,为这件事情几乎焦头烂额……”

1966年,那场运动开始了,先是从北京开始,后来席卷了全国。

除了军内,各行各业,几乎无一幸免。

说是军内幸免,其实远没有外面了解的那么好。

军内确实不能干任何批斗的事,但是不代表有了怀疑的对象,那些小将们就拿他们没有办法。

当年,正因为顾华的一张举报明霞的大字报,彻底拉开了调查明家,调查顾家的运动。

最先沦陷的是明家,明辉司令员被解除职务,软禁在了家里,谁都出不去,哪怕是当时的明歌兄弟两人。

那年,明歌两兄弟,一个二十一岁(和顾华同年),一个十八岁。为了救明家,兄弟两人也想要招集小将们,为家里平反。

但是那年,却发生了很多的事情。

先是明家整个家族,因为明家多出学者教授,最先被炮轰,然后戴上帽子下放。后明辉司令的长子明深,被人打断了双腿,最后高烧不退,死在第二年的春天。

顾家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顾长鸣同样也被解除了职务,虽然没有被软禁,但已经被监视了起来。

那年顾长鸣翻进了明家的院子,跟明司令商量了一晚上,最后才定出那个假投诚的方案。明司令曾经说过,一旦他决定假投诚,那么会得到所有人的不理解,包括他的亲人们。

顾长鸣咬了咬牙,他说:“这条路只有我去走,才不会被怀疑,任何人走都没用。”

那几年化名黄霞的田中梅子,一直都在他身边晃悠,跟他表白,想要嫁给他。她说,他一个大男人不能没有妻子,孩子也不能没有妈妈,而她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那个时候,顾长鸣都没有答应。时间就到了1967年二月,形式越发的严峻,明家和顾家已经被逼致绝境了,正好顾长鸣和明司令定了那个假投诚的计划,正好缺一个契机。

那天,田中梅子突然发难,要去军管处告诉顾长鸣非礼他,告他耍流氓。

是的,连个证据也没有只是空口白牙,直接告他耍流氓,生活作风有问题。

在那个时代,耍流氓和生活作风问题,那是相当严重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