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来的人,正是大伯顾长春和亲哥顾明建。

顾长春是个内敛的人,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毕竟这是一个在战场杀伐果断的老军人,什么事没有经历过?

直面生死都是不带眨眼,曾经被炮火炸,整个身子都烂了一半,还能坚持着不吭一声,做完手术,没休息几天就又上战场。从来都没有掉过眼泪,如今看到范明华的那一刹那,这一位从长征过来的老红军,眼眶也带了点湿意。

顾明建就直接多了。

他的感情非常的充沛,在知道当年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人,就是自己失散三十年的弟弟,就坚持要一起过来。

怎么也不肯在家里等。

在家里等算什么?

能有亲自过来见,显得他对弟弟重视?

他要是知道,当初过来找他的就是他亲弟弟,又怎么可能放他走,那天就直接带回家里去了。

也是他笨,明明弟弟跟二舅长得那么像,他却没往那上面想。

只以为这就是一个陌生人,是刘主编的朋友而已。

又哪里知道,这竟然是自己的亲弟弟的。

直到现在想起来,他也觉得自己当时确实确实缺根筋。

如果早点知道,又哪里来这么多事?

也难怪,当时妈妈敲着他的脑袋,说还好没耽误了事。

他还知道回家说。

“妈,别敲,会敲笨的。”当时顾明建捧着脑袋说。

老太太道:“你还知道会敲笨?你当时如果早点把这事告诉你爸和我,早就把人认出来了。你可知道你弟在乡下过的是什么日子?”

顾明建:“什么日子?”

他是真的不知道,以为就跟自己一样,虽然不是爸妈的孩子,但他们是真心疼自己,把自己当亲儿子。弟弟在乡下日子过得苦些,没城里舒服,那边应该会善待吧?

老太太却道:“你问问你爸。”

顾明建望向老爸,顾长春点头:“他自小就没有上过学堂,五六五九六零那三年,还因为饿得不行,去翻树根吃,翻地龙吃,差点饿死,长大后,要当兵,却三次因为他养母要死要活,被征兵办打回来。至于好几次有机会进入厂里,被木匠师傅,被裁缝师傅,还有泥瓦匠及食堂师傅,看中想招为徒弟的事,多了,但最后都因为养父养母那边的原因,全不成。”

这些资料,对于其他情报人员,或许需要一点时间,但对于公安系统的顾长春来说,却没那么难。

顾明建目眦尽裂:“他养父母故意的?”

老太太道:“儿子,你终于觉察到不对了。”

顾明建气得直想骂娘,最后像泄了气的皮球,都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

也难怪当时老爸调查出结果的时候,是那样的生气。

也难怪他二叔——亲爹顾长鸣,会气到掏枪。

事情还得从三天前说起。

顾长春下手是极快。

从一开始的怀疑,到刘主编那里了解到范明华的情况,再入手调查,只用了三天不到的时间。

不,准确地说,只用了两天一夜。

在得到消息的那一刻,他就开始连夜彻查了。

可以说,在这个没有网络互联的时代,所有的档案都是记录在纸上,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一个人调查得那么透彻,顾长春的调查速度是非常快的。

真不愧是省公安系统的一把手。

哪怕明家比他早一步得知消息,却也没有顾长春的动作快。

顺县就在他的管辖范围内,要想得到一个人的信息,自然就比明家方便多了。

也正是因为随着调查地深入,发现了范家对明华的虐待,还有试图毁了他的一次次举动。

也难怪顾长春能气成这样。

如果说那些挨饿的,五八年那三.年.自.然.灾.害,这个还好解释,毕竟这三年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是后来呢?

那些一次又一次阻挠工作的事,还有不让他上学,就连范家女儿都上到了小学毕业,偏偏不让儿子的明华上学,这就是故意了。

顾长春和妻子说起的时候,老太太气得大骂范家不是人。

抹着泪道:“这孩子吃了大苦了,我顾家的孩子,该如珠如宝长大,竟受这般苦。”

顾长春是男人,性格内敛点,只是那一张阴沉下来的脸,说明他此时的内心如何的压制与愤怒。

他的手掌成拳,紧紧地扣在桌子上,沉声道:“范家,真是该死!”

说得咬牙切齿。

顾长春那可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老军人。

早年多奇葩,多过分的事没有经历过?

党内多次清查,他是一个脚印一个脚印过来,甚至脚底下都浮满了鲜血。

他被人诬陷过,也曾经参加过清查其他同志的任务中。

他的手中沾过其他同志的鲜血,也被人从背后捅过刀。

杀过多少背叛者,又查过多少敌特,枪林弹雨中过来,面对死亡,面对背叛的同志,和那些被清查掉的同志,他甚至眼都没有眨过。

因为那是属于他的战场。

特别是从战场上退下来,进入了公安系统,面对了太多的尔虞我诈,他一样不会眨一下眼。

他杀的都是敌人,没有过一个百姓。

但此时,他第一次想要杀人。

杀一个普通百姓。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心理不应该。

他是军人,也是一个老公安,作为人民的公仆,不应该有这样的心理。

但是同时,他也是一个人。

是一个父亲,是一个伯父,自己家的孩子,被人这样对待,他的心就如被烧着的火焰。

如果不是还有理智在,他真的可能操起枪,连夜杀到顺县,把范家两人枪杀了。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

他不只是为人伯父,同时他还是一名党员,是这个国家最公正的正义。

谁都可以被理智冲昏头脑,唯独他不行。

他压制了几次,才终于把满腔的怒火,给压制下去。

但那双眼睛,却也因为强制的压抑,泛起了红。

“长春,你没有错,杀一个人容易,但咱们不能知法犯法,也不能为了这么个人,脏了咱的手,也不能为这两个恶人,让自己陷入万复不劫的地步。”顾伯母安抚着,这才抚去了他眼底的猩红。

顾长春敛去了眼底的暴怒,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但心里的那口头,依然出不去。

他恶狠狠道:“范家最好别让我查到,他们作奸犯科的证据。”

否则,他会让他们尝尝枪子的味道。

“范家得查,还得大查。”顿了顿,顾伯母又道,“但……长春,咱们当务之急,是把孩子接回来,明华这孩子吃太多苦了,咱补偿他。”

顾长春:“自然要的。”

想到了明华,心也柔了下来,“春妮,就是要你多费些心了,你也知道,我和二弟都是大老粗,没有你们女人细心。二弟那边你也知道,他如今的媳妇……”

顾伯母如何能不知道,顾长鸣如今的妻子有点……怎么说呢?倒不是说她是坏人,就是有时候拎不清,总跟死人吃醋。

明霞都死了二十六年了,她就是天上的太阳,一直都活在所有人的心里。谁能忘了她?

别说顾长鸣这个丈夫了,就算是她,是长春,她的孩子,还是明家,谁不把她记在心里?

把她忘了,才是真的不该。

但偏偏,有些人就是想不明白,想事做事,总爱去比较。

这不是苦了自己,也苦了别人。

顾伯母:“我知道怎么做,二弟那边……他这个当爹,知道该怎么对待儿子。你看当年他把顾华接回来的时候,是多疼他。”

谁知道这是个假的。

顾长鸣那边要是知道了真相,不知道得疯成什么样。

顾长春叹息,他是知道二弟的性子的。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疼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不是自己的儿子,是被人换了的,真会疯。

要知道,当年知道明霞死了的时候,他疯成什么样了啊。

要不是大家劝着他,要不是他把明建送到他身边,要不是告诉他,他和明霞还有一个儿子,等着他去接回,长鸣真会开枪把自己崩了。

“二弟那边,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顾伯母问。

顾长春想了想,“等咱们去见了明华吧。”

顾伯母却道:“你小心二弟记恨你,这么重要的事情,他这个当老爹的,最后一个知道,还能亲自去接回他。”

“当年他也没亲自接回那个假的。”顾长春道。

顾伯母:“你别这样说,当年那是战事紧张,二弟在战场上,他没办法赶回来,只能叫那个……去接回。这会,有条件了,自然是要告诉他的,免得他怨你这个大哥。”

顾长春也就是说说而已,不会真这么做。

他除了在当年因为某些事,意见不合,他们一直都是好兄弟。

特别是在对待子侄这事上,兄弟俩一直都是一致的。

如果让长鸣知道,他疼了这么多年的儿子,竟不是真的,不知道会不会暴怒下,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但不管了,他还是把这事告诉他吧。

想到这,顾长春就去打了这个电话。

他以为二弟会暴躁如雷,没想到,他竟是出其冷静。

电话那头突然静了下来,他只听得见那边粗.重的呼吸声,顾长春喊了一声:“长鸣?”

电话那头,用力地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平息着呼吸,好久才道:“大哥,我听着呢。”

顾长春怕他做傻事,劝道:“长鸣,你要冷静知道吗?明华还在那边等着你,那可是明霞拼着生命,给你生下来的,你可一定要……”

“哥,我知道。”电话那边的顾长鸣,已经平复下来心情了,“哥,你先去顺县,我马上过来,帮我……宰了那对夫妻,敢戏耍老子……”

后面就全是骂的脏话。

顾长春松了一口气,这才是他认识的二弟。

刚才那样的平静,反倒让他担心。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的夜。

顾长春并不知道,远在北京的顾长鸣,在挂掉电话的刹那,坐在书房里发了好一阵呆。

在他的桌子上,放着一份文件。

是一份关于范明华的调查报告。

这一份文件,是刚刚没多久,才送到他手上的。

正是因为有这一份文件,提前给了他平复心情,那边顾长春打来电话的时候,他才能够那样平静地跟他哥说话。

也不知道他坐了多久,他突然拉开了抽屉,那里放着一把枪。

是一把银色的女式手.抢。

上子弹,拉了保险,手.枪被举了起来。

眼前仿佛出现了明霞那张明媚的笑容:“长鸣,不管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都叫明华好不好?等把日寇赶出去,咱们中华大地就能够恢复光明。孩子的希望,也是我们的希望,未来的希望。”

“长鸣,如果哪天我不在了,你一定要保护好咱们儿子,儿子是咱们的希望。”

“长鸣……”

顾长鸣眼底浮起了红。

用力地咬着牙,手中的枪最终没有扣下扳机。

手.枪最终还是被他收了起来。

眼底的红慢慢褪去。

恢复了正常。

他拿布慢慢地擦拭着手.枪,最后化成了一声叹息。

将手.枪又重新放回了抽屉里,又上了锁。

也锁起了心。

……

挂掉电话的顾长春,还是有些担心顾长鸣。

总觉得通话中的顾长鸣,有些奇怪。

怕他出事。

“怎么了?二弟不相信?”见他表情不对,顾伯母问了一句。

顾长春摇头:“我就是觉得长鸣太平静了,他不应该这么平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