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页

邝简不甘心,仍想伸手,茨菇却轻轻地推了他一把,用那声不成调的嗓子,嘶哑地说一句:“……对不起。”

天地不知怎么,忽然就变得慌乱起来。

对不起,辜负了你们的用心。

杀香月茫然地站在人群里,被前后左右的人潮冲撞着——

对不起,兜兜转转还是这样的结局。

百姓听不懂圣旨,但是明白通妖是怎么回事!他们激动地大喊,等着官府明正典刑,朱十慌乱地被裹挟在人群,露出悲痛到空白的表情——

烈日爆开一圈圈的光芒,揪动得人心刺眼,

魁梧的男人压住女孩的肩膀,把她僵硬的脖子按进行刑木枕上的凹陷里,跛脚老妇人踉踉跄跄地赶来,边哭边口齿不清地推搡着身前的人群:“阿茨,阿茨……”无法解释的原因,几百几千人的刑场,女孩本能地朝着那个方向用力地扬了扬头,然后,酸楚,又疲惫地合上眼睛。

手起刀落,人群骤然爆发出一阵叫好!

浓重的鲜血味冲天而起,一颗头颅落地,紧接着,又一颗人头落地,紧接着,下一颗,再一颗……台前的人毛骨悚然地尖叫,那些“犯人”的亲属呼天抢地地逆流而上,湿热的腥气喷溅了他们满身,他们狂吼着挥舞着手臂,不知是想阻挡还是想申述,朱十呆傻了一般跪在地上,双腿双手被人轮番踩踏,但他像是没有感觉地往前爬,直到伏着地面找到那颗烧焦的头颅,忽然抱住它忽然发出一阵怆然的大笑!

那笑声凄厉,带着锥心般的恨意,仿佛地狱妖魔的声音。

最高的高台上,人上人一脸慈悲,俯身看这混乱的刑场,单手抚膺,低低念了一段宽心的经文——

“啪——哐!噼啪——砰!”

城中塔源巷,锅碗瓢盆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地响起——

外门里门全都被推开了,家中的面粉袋子、肉、菜、衣服、杂物全部被翻出来,扔得满地都是,邻里所有人都拥了进来,几个胆大的壮汉直接闯进茨菇的屋子,狐疑地观察起屋中的一切,但凡见到什么不同寻常的物什,当即大喊着摔碎,或是野蛮地扔到外面!

院子里的东西已经堆满了,泼洒上足足的鸡血朱砂,跛脚的老妇人被人抓着肩膀拖来拖去,让她一个个指认妖器!

“那是阿茨的东西……”老妇人不知所措地告饶,抓着一个男人的衣裳哀求,“你们不能这样,这个不能砸……”

可是没有人听她的,一对姑嫂兴奋地指挥着人群,茨菇的围裙,茨菇的锅碗瓢盆,茨菇的灶台,茨菇的衣裳被褥,茨菇的馄饨摊子,邻人同仇敌忾地在她们的房子里逡巡,手提着着斧头锤子,瞅准了那混沌摊子,三五人一起举臂轮斧,一二三四地将案板锅台全部劈碎!

“那个是什么!那个也没见过,烧了它!烧了它!”

耸人听闻的尖叫和破坏声交替响起,有人义愤填膺地退开袁母:“别挡路,扔的就是她的!”有人咬牙切齿地欢呼:“这妖女在我们身边住了这么久,还好青天大老爷在上,报应不爽!”很快陌生人也从外面涌入,拉着自己的孩子,狠狠抓住袁母:“我家孩子吃过你女儿的东西,快说,怎么破解,怎么破解!你要保他平安太平啊,你活了这么久,要什么孩子的精气!你要不要脸!”

“没有!我女儿没有!”袁母腿脚不利索,气得浑身发抖,歇斯底里:“我老婆子要说多少遍,我女儿不是妖!你们还没有天良了啊!我女儿从来没有弄过这些东西!她没有!”

可没有人听她辩解,他们七嘴八舌道:“没听官府说嚒,她们是惯犯!藏了好多年!”“她身上有我们儿子的命!”“打她!打死她!”“不让我们活,你们也别想活!”无数人都跟着吼了起来,朝着袁母蜂拥而上,有第一个人伸手打了老妇人的的脑袋,第二人立刻接踵而至,头、脸、手臂、胸口、肚子,年事已高的袁母哭叫着挣脱人群想向门外跑去,可是她坡脚,没走几步又栽倒,几个壮汉大喝一声,怒吼着追过去抓人:“还敢跑!”当即拽住了袁母的衣领,一个挥手重重地打上了她的头!按在地上痛打!

与此同时,不止是城中。

城东,城西,所有当日被斩首的罪犯的家中,店铺,货廊,全部被人闯了进去,被人用棍子,用斧头,用砍刀,开始疯狂的打砸抢烧,他们的妻子被人薅住头发,在地上拖来拖去一直拖到街口,他们的父亲母亲被人打头打脸,言语侮辱,他们去镇府司收尸体,无数人跟着他们抢尸体,在街面上发生争执,鲜血淋淋漓漓地洒了满街,这些人同仇敌忾,义愤填膺,踏一下便骂一声:“妖党!该死!太平教!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