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邝简话音未落,忽然间心中一震:为什么?

他们不是才做过世上最亲密的事情嚒?那种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强烈反感和莫名怒意,好像只要有一点点的嫌疑,就可以让他把所有的命案与杀香月根深蒂固地串联在一起,可他明明知道杀香月不会那么做,他不会伤害玉带娇,就像他不会伤害自己一样,况且论起丧父之痛,没有人会比他更明白那份绝望,他怎么可能让人除掉玉带娇的父亲玉斯年……?

四爷此时也意识到什么,面色复杂地看着邝简,正巧在此时,玉岳提着衣摆急匆匆从月门处折进来:“四爷,邝捕头,还有一个情况小生忘了说……”十七岁的清瘦公子个子窜得太快,整个人直如一根披着衣服的竹竿,奔到邝简身前,上气不接下气道:“我那准妹夫江行峥走前对我说过他的怀疑,他说太平教的’鬼见愁‘杀人常在二十一日夜里,这是不是也是个侦破思路……”

邝简敷衍地嗯了一声,冷着一张脸绕开玉岳向杀香月走过去,硬邦邦道:“过来,帮忙参详下案情。”

邝简的声音异常沉重,杀香月一愣,用手轻轻指了指自己:“我?”

紧接着怕自己听错一样,又指了指那车驾:“方便嚒?”

邝简没有回答,冷峻地走过去,不由分说地环住他的肩膀——

打着金黄色络子的公文袋已经湿透了——

邝简和四爷商讨的公文袋早在两个时辰前就被江行峥在积英巷附近的水渠中找到了,不过里面的材料早已被凶手清理出去,可江行峥不能死心,他敏锐地察觉到里面装的东西就是玉大人遇害的原因,所以他一大清早贸然地来到城西这处秘宅,不顾一切地跪在门外,只请求见上唐大人一面。

“昨夜巡院玉斯年玉大人遇害,事关巡按衙门,事关朝廷体面,下属请求此案办案权!”

天地昏暗,比起上次求见时的阳光明媚,江行峥紧盯着那纱幕后姿势有些古怪的人影,双目未曾稍瞬。

巡院的衙门于他还是太高了,他没有应天府管辖金陵地面靖平的底气,没有守备衙门管辖金陵诸衙的权限,他一想到玉斯年的死状,想到马车稍动,就有血顺着车辕而下,心中便无比哀痛。他不敢相信,自己四品的岳父居然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于非命,深夜他与玉岳搬动车身时,扛着那又硬又重的车轮,硬生生把马车拖拽到府里,他不能把岳父的尸身挪下来,不能脱下外衣盖在他的身上,明明自己也有审案缉拿之权,却只能等着别的衙门来勘察,胸中便涌起一层一层炽烈的怒火。

“小江,且不说这个……”

幔帐之后,传来拖长的有些尖细的男音。

此处没有人声,只有灼热的蝉鸣频频入耳:“你昨日大张旗鼓围住几个户部大员的家,抓到鬼见愁了嚒?”

这质问犹如一根针,江行峥情不自禁地弹起身体,肃然道:“暂时没有,但是玉斯年案一定与太平教脱不了干系,凶手行凶后不思逃窜,而是驾驶着马车行过七道街口,行事如此猖狂悖逆,非太平教异端不可为,属下目前已找到部分线索,只要联系巡院,顺藤摸瓜,不愁寻不出贼人破绽。”

玉斯年所有的东西都应该在巡院内有登记,就算金陵的没有,淮安府的也会记录他公文的所有物件、材料,只要能拿到这件案子的办案权,江行峥就有自信查到蛛丝马迹。

幔帐后的人半晌不说话,从幔帐透出的轮廓看,那是个身材矮小的老人,肩膀细窄,颈项细长,依坐在硕大的梨花木圈椅之中,一手平摊扶手,一手撑着膝盖:“人心不足,蛇吞象。”

许久,幔帐后悠悠传来一句话。居然是这么一句话。

江行峥一时间分不清是愤怒还是屈辱,呆呆地跪在原地。

幕后之人声音和缓轻柔,但说起话来相当直接:“你手上已经有了红莲的案子,又要抓鬼见愁,还想再揽案子?”江行峥正欲分辨,那人继续道:“知道你心中难过,但是也不要乱了分寸次序。玉斯年是你岳丈,此事交给你并不适合,巡院的事情,还是让守备衙门有经验的官员来领职吧。你好好办咱家的差事,放宽心。”

江行峥怔怔,这个一口气笑纳他父亲三百缗,胡野、胡肇、逄、储、谢斌皆依附过的人,他以为看在他主动示警、主动分忧的份儿上,就能得到一个口头许诺……原来死者家属的悲痛在他们这些人眼里不值一提,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江行峥冷静地接受了现实,佯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礼数周到地退下。

一时间,纱幔吹起又低垂,静室恢复岑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