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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直接得让人猝不及防,几个年轻气盛的已经涨红了脸,直接站了起来,杀香月的指尖凝住了,怀疑邝简今日是没法全身而退了,官府的人来这儿本身就是道禁忌,邝简还这样口无遮拦,他为人并不唐突,今日这是怎么了?

二哥笑着舔了舔嘴角,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大声朝着身后人说:“瞧瞧,邝捕头这是尽忠职守,尽职尽责啊!”红色的莲花纹身在他的脸上放肆地舞动起来,他阴冷冷地接上下一句:“可这一带晚上不太平,邝捕头就不怕遇到什么危险嚒?”

“什么危险?”

邝简只是看着他,非常冷静,目光如冰:“斗姆庙外那场伏杀嚒?”

他无视了舞着棍棒缓缓逼近围成半圆的打手,用一贯的平静镇定的声音反问:“是阁下做的嚒?”

二哥的眼睛轻轻眯了一下。

“太平教和太平教也不一样,有的拜罗成道人,有的拜弥勒佛,还有净空宗,金蝉宗……据我所知,前夜斗姆庙伏杀,不是阁下所为。”邝简看着靳二,语气淡然且冷静自若,“镇府司这几日没少来找麻烦罢?有人在自己的地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阁下与贵手下,就甘心坐视不理嚒?”

“碰!”杀香月随手打出一张牌,猛一振声。

那些缓缓逼近的打手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整个赌棚的人都在审视着邝简。杀香月感觉得出,赌棚剑拔弩张的氛围,已经在邝简着几句话里轻松地化解了,可杀香月心中紧接着产生另一种不安,邝简原来是有备而来,但他不确定邝简知道多少,要如何发挥,但他是真的敢,自己还在呢,他就敢直接出言挑拨太平教的关系了。

飞蛾不断撞击着油灯的外壁,靳二回头看了杀香月的背影一眼,又看邝简,笑说:“这儿不方便,咱们进去聊?”

头戴东坡巾的老者笑呵呵地抬手呼应,“二爷且去忙罢,咱们这些人继续打牌!”

杀香月且坐不住,就要起身,那小老儿却一把叩住他的手臂——这样的年迈老人本不该有这样的力量,可那握住自己的枯瘦手臂却仿佛铁铸一般,杀香月滚下一层战栗,战战抬头,只见对面一张沟壑纵横的小脸,和蔼地朝他道:“小杀,且随小靳去吧,你不属我南派,却也要体谅我们的难处。”

杀香月只得坐下,指尖簌簌握上牌九,心乱如麻地推出一张——

“所以你们应天府的意思,是要帮我除掉我的对手,让我当上掌教。”

河库的暗房,靳二搓着额头,眉头皱出几折。

邝简眼神沉暗,还是那一副淡然不为所动的表情,云淡风轻地说:“你们太平教的掌教又不是一成不变的,不是嚒?——若我掌握的情报没有出错,十几年前许氏霸占山东势力最强的几个坛口,靳氏被排挤到江南一带,如今风水轮流转,南方站稳了脚跟,北方日渐式微,贵掌教却仍然重用许氏,冷落靳氏,甚至还放纵许氏在阁下的底盘截杀公门中人……如此不被赏识,甚至是不被放在眼里,过分了。”

靳二嘿了一声,嘴角微微一翘,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难为捕爷这么关心我们这等人的境遇,不过谁跟你说我与许氏有恩怨的?香月说的?”

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饶有兴趣的样子似乎就等着看邝简慌乱出丑。

邝简却根本未把这姿态放在眼中,淡定地直视着靳二的眼睛,打断道:“前夜斗姆庙外伏击者五人,邝某人击毙两人,杀香月击毙三人,他手上手臂被人喂了毒,下毒者,姓许,行四。”

对面人实在是太镇定了,一丝不苟,波澜不惊,仿佛绝世的高手出招,无意争锋,气势却然已掠过众人。

这让靳二忽然就动摇起来,害怕真是杀香月跟邝简漏了底,他左手握拳,虚碰了碰自己的鼻子:“那你呢?应天府找我联手,想得到什么?”

邝简温文尔雅地笑了一下,手掌稍稍摊开,静静地说:“我是公门之人,能求什么?金陵长治久安,繁荣稳定,就是我之所求了——不要那么多的人命案子,不要那么多的教派斗争,阁下在金陵这么多年未曾生事,是信得过的人,我今日来此,所图仅此而已。”

靳二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髭须,奇异地发现邝简番话他竟然有些信了,若是别人言之凿凿说这番长治久安论,他肯定要觉得这人满嘴胡扯,顺手赏他个头槌,但是邝简说起来,那安静低调的态度,沉着镇定的气度,让人无端地去信任他的言辞。这人给他的印象真的不是一般的好,有胆有识,冷静自制,难怪杀香月对他这么感兴趣。

不过……

靳二笑笑,还是客客气气地把这番好意推了回去:“邝捕头难得来一趟,承蒙应天府看得起,但我靳二再不是个东西,也不至于做出卖兄弟这么下三滥的事情。今日到此为止吧,捕爷别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