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邝简思绪电转,看着她,忽然间,背生冷汗。

此时外间传来人熟悉的说话声,是李敏,秦氏闻声而起,让人请进,立刻舒展地露出笑容,“李大人。”

李敏看了邝简一眼,对秦氏道:“本官的下属不懂事,给夫人添麻烦了。”

秦氏微笑,如沐春风:“哪里的话,小邝捕头正直干练、意气飞扬,如此后辈,未来不可估量。”说罢,将桌上的证物不露声色地收入手中,朝着李敏轻轻一福,“妇人还要主持丧仪,李大人,少陪了。”说罢提起衣摆,曳步款款而去。

待秦氏走后,李大人脸色忽地一沉,看着邝简,“怎么不换身衣服来?”邝简今日要来逄府吊唁一没打招呼,二不跟着自己主官不说,三还一身黑衣登门,拉着女主人在隔间说了这么久的话,外面这样多宾客,简直不成体统。

邝简无言以对,沉默地垂下眼。

逄正英的祭奠,唐观大太监,丰城侯、金陵守备衙门兼领南境中军都督府李贤,南直隶巡抚、巡按等人都来吊唁,素白的祭堂中高官甚多,秦氏与诸人低声致谢寒暄,时不时有人上完香,便顺带着向外围的邝简——这个无名小卒——投来一记目光,眼神友善温润。没有人在明处说,但是这些人好像暗地里都听到了风声,知道应天府的小捕头昨日仗义援手,一整天帮忙奔走才将逄正英案最终查得水落石出,杀害逄大人的刁奴这也才得以伏法。

邝简被那些目光反复洗礼冲刷,浑身不自在,翻出一枚丁子香含在口中,赶紧走到廊柱后面抱臂倚住。

邝简听说了对邱翁的处置,以奴害主,就算丧命,也会有街口寸磔之刑。祭堂的一侧,秦氏一身素服,正和吕端贤说话,一身素白的斩衰服也盖不住她的风韵光彩,逄府长子逄源,则唯唯诺诺站在母亲身旁。

“诸位。”

忽然间,秦氏走到祭堂正中间,一声清喝,打断祭仪。邝简别有意味地望去,只见秦氏挺拔绰约地站在祭堂木几筵的正前方,朗声道:“感谢诸位今日拨冗前来祭奠先夫,妇人在此,有话要说。”

丧曲暂停,仆从垂手,往来的宾客跟着沉默下来,扬眸看向逄府这个真正当家做主的女人。

“众所周知,杀害我夫婿之凶手昨夜业已伏法,此人乃我逄府家奴,然其中细节略有出入,今日趁此机会,与诸位说明。”秦氏抬起下巴,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一字一句,清晰道,“与诸位所知不同,凶手邱德泽与我逄府契约早已到期,按契纠治,我逄府与他早无主仆之分,即邱德泽不应为我逄府私奴,而是雇工人,早不应为我府使唤奴役……雇工人与平民无良贱之分,故杀罪,叛斩刑,并非以奴害主之磔刑。故妇人与镇府司吕大人商议,斯人已去,不必再添死罪,我逄府将为其收敛尸身,买棺落葬,先夫之死,至此为止。”

秦氏口齿清晰,一番话果决坚毅之心,溢于言表。

邝简漠然抱臂,无动于衷地远远看着她。

忽然间,秦氏从长条的供案抽出一把匕首,干脆利落地切断了自己一截小指!

“夫人……!”

祭堂中顿时一片惊呼,邝简瞠目,猛地站直身体!

秦氏咬牙抬手,一片刺目的鲜红中,打断奔过来的众人,“……今日先夫之祸,皆是我逄府德行不修之过……穷奢极欲、大造楼阁,寡恩少赐,未能容恤下人……此处开平王府居大不易,逄府决心将其分割,低价发卖予年轻太学与游学士子……今日断指为誓,警示逄氏诸人。”

众人怔忡间,一个官宦家的女孩见秦氏语毕,立刻一步上前,飞快地抽出手帕为秦氏止血,唐观大太监、丰城侯、李敏等官僚这才缓过神来,提声急唤医师,命人送夫人去后堂包扎,邝简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一步,也想去帮忙查看伤势,但见秦氏已被围拢得里外三层,便讪讪地止住脚步,顿在原地。

秦氏很快被簇拥着进了后堂,忽然间,一个小姑娘从人流中逆向挤出来,四处张望了一圈,迅速锁定了祭堂外唯一穿黑衣裳的邝简,当即蹬蹬蹬地小跑过来。“小邝捕头?”她问,一张圆盘脸,眼神灵动娇蛮。邝简低头看她,点头。无人注意他俩,没能进入祭堂的吊客全都在议论刚刚秦氏那番话,可那小姑娘还是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夫人叫我来传话。”邝简一怔,洗耳恭听,女孩扬了扬眉毛,神气道:“夫人说了,你刚刚的问题她现在答你——过去的事,她并不知情。”说罢,她也不等邝简回复,扭身便急吼吼地走了,径直往后堂而去。

日光清白,邝简沐浴其中久久不动,大概有半柱香的时间,或许更久一些,一道威严的声音传过来,冷冷道:“走罢,你大闹逄府也十几个时辰了,还赖着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