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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人慌忙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呈上,见主人埋头看信理都不理自己,他便知机地默默退下。而一封只有两页纸的信函,蔡京却颠来倒去几乎看了三遍,足足一刻钟之后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当初在仕途上,他和蔡卞同年登科,他任钱塘县尉,而蔡卞则是江阴主簿。然而,由于蔡卞当了王安石的女婿,师从王安石,因此近水楼台先得月,之后远远比他顺利。元丰中先是经人荐为国子直讲,加集贤殿校理、崇政殿说书,擢起居舍人,历任同知谏院,殿中侍御史,虽说蔡卞都以王安石在政事堂,辞去了这些职务,但是在神宗朝,最终还是得拜中书舍人兼侍讲,进给事中。在哲宗朝,蔡卞更是历任礼部侍郎、中书舍人、翰林学士、尚书右丞,章惇的大多数政令行止,几乎都是出自蔡卞的设计。

绍圣年间,蔡卞在政事堂为执政时,曾经向哲宗举荐过他这个哥哥,后来为曾布所止。因为这一层关系,他在崇宁初得志的时候,同样援引蔡卞为援,谁知最后却免不了兄弟反目。如今想想,倘若蔡卞在京替他谋划,是否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势?

如果蔡卞在,只怕他早就不在这个位子上了!

蔡京将那封信随手搁在了桌子上,突然起身走到了窗前,一手将窗子往外推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品味着鼻间那一丝丝的泥土气息以及各色花卉的香气,然后又重重吐了一口气。彼此是兄弟,蔡卞想的是什么他很清楚,既然当初无法满足于枢密使,那么,想要宰相这个位子便是昭然若揭了。倘若留他在京,那么,总有一天,蔡卞会像蔡攸一样,无所不用其极地将他踢下去。

仿佛是姓蔡的人都有这么一种血脉作怪,天生就不愿意居于人下,无论父子兄弟都是如此!

沉吟良久,他缓步走到大门前,让人把蔡平叫来。等蔡平来了之后,他便问了几句外头景况,细听之后眉头登时紧紧皱了起来。

他答应帮蔡攸想想办法,但却不是这样愚蠢的办法。把赵鼎的奏折泄露出去,固然能够让别人手忙脚乱一阵子,可是,对手不是那些迂腐不知变通的士大夫,而是高俅!那是一个根本不按照常理出牌的人,有的时候能够对你客气得无以复加,有的时候却会狠狠捅你一刀。现在对方捅他的刀子早已经扎了下来,难道还能寄希望于用这种舆论逼其收手?

“真真是愚蠢!”他恨恨地骂了一句,眯上眼睛沉思了一会,随后转头问道,“朝廷对于这件事是怎么处置的?”

“明里动作不大,但小人去打探过,暗地里开封府把那些书局的老板都叫过去问话了,而殿帅府最近的动作也很大,已经有好些人被抓,听说罪名一个个都是里通外国。”自打蔡京致仕之后,蔡平就一直都是心惊肉跳,唯恐这最大的靠山一倒台,他便会死无葬身之地,因此自然格外卖力。“相爷,如今这情势诡异得紧,您……”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蔡京摆了摆手,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古井无波:“你继续去打探消息,有什么变故立刻来报。对了,让夫人过来一趟。”

自打蔡京致仕,蔡夫人吕氏渐渐明白了局势的严重,往日偏向于长子的那颗心完完全全凉透了。那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因此她无论如何都没法想象,蔡攸为了上位,居然会对蔡京下手。正因为如此,即使是那一回蔡攸的妻子宋氏上门苦苦哀求,她也不敢轻易松口,她如今已经年老色衰,唯恐蔡京一时气急败坏干出什么过头的事,因此不敢再让丈夫有什么想头。

此时,她坐在丈夫对面,心中颇有些忐忑不安。她也是大家出身,虽说不见得精通诗书,但文墨道理还是懂的,大厦将倾的后果是什么,她比谁都明白。这些年因为蔡京的权倾朝堂,她走到哪里都被人高看一眼,倘若丈夫真的完完全全倒了,那么,夫贵妻荣,夫贱妻辱,她的下场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夫人,你明日进宫一趟。”

这句突兀的话让吕氏心中奇怪,大宋外命妇之中,她乃是最高一等的国夫人,地位尊崇,往日也是常常入宫的。只是,比起高家那几位和郑贵妃王贵妃以及其他妃嫔的交情而言,她这个年龄实在不可能和那些女人太过热络,真正算下来,她大概也就是和圣瑞宫孟后交情更深一点而已。圣瑞宫孟后尽管还不到四十岁,但历经磨难之后,心境自然是不可能和那些青春正好的嫔妃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