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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不揽权,不安插私人,不会欺上瞒下贪墨无数,而这样的人在别人看来是什么印象?固然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十全十美的,但在那些品德才能各异的官员看来,是否会有一种戒惧的思想?正因为如此,刘正夫的弹劾方才会让大多数人如获珍宝,宁可信他高俅曾经与大理王有私?

“必是如此了!”他慨然长叹一声,缓缓起身站了起来。君王的信任对于一个大臣来说是最珍贵的东西,但也同样是最容易失去的东西。在这样一个年代,要想做到什么,必须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其中只有一样东西一定要牢牢抓在手中,那就是君王的信任!他高俅能够数十年沉浮宦海而一身不失,便是因为这样的缘故。但即便如此,那样东西也很可能会有失去的可能。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效仿那些先辈揭竿而起……”

用极其低微的声音嘀咕了一句之后,他便忽然笑了起来。这只是气话,若是他真的这么做,只怕脑袋早就不保了。不同于唐朝藩镇做大,宋朝的中央集权控制力实在太大了。尽管历史上的宋徽宗年间曾经爆发过数次起义,但那始终只是农民不甘压迫奋而反抗,牵连到武将的只有在靖康之变之后方才发生过。而崖山之后,更是数十万军民跟随蹈海。可以这么说,历朝历代之中,几乎没有臣民比大宋朝的臣民更忠君爱国的了!

蔡京倒了,但终究还是有一个人要出来制衡的——也许是何执中,也许是阮大猷,也许是郑居中,也许是严均,也许是侯蒙,甚至可能是蔡卞。总而言之,无数的历史教训都指出了一点,君权和相权的相争,无论相权曾经几度占据上风,但从最后结果来看,几乎无一例外是相权最终落败。尤其是在这宰相轮流坐的北宋,宰相能坐三年五载的就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相爷,相爷!”

外头的呼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略整理了一下脸上神情,他便开口吩咐人进来。推开大门匆匆而入的是高升,此时,他的脸上写满了欢喜:“相爷,宫里头正式来人了,圣上召见相爷现在入宫觐见,说是有要紧的大事!”

一句话说完,他又毕恭毕敬地弯下腰行礼道:“小人在此恭贺相爷重登相位!”

高俅闻言摇了摇头,没好气地笑骂道:“你怎么知道圣上便是要重新用我?好了,废话少说,还不快去命人取公服来?”

此时已经到了寅时,高俅登上马车之前,突然抬头望了望天,尽管明月当空,但满天星斗依旧熠熠生辉,并不为明月光辉所夺。他若有所思地轻轻叹了一声,随即方才坐上了马车。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头,他的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个弧度——百姓等闲是不会计较谁上谁下的,只要能够天下太平安乐富足,谁会管由谁执政?除非朝廷罢黜的真正是一个民望极高的人,方才会在民间引发真正的波澜,否则,那一点流言蜚语根本算不得什么。

很快,马车便到了宣德楼门口,自有内侍等在那里迎接。高俅吩咐了自家的仆人几句,几个内侍便上来簇拥着他往里头走,还有人展开了一袭披风盖在了他的肩上,又低声提醒道:“圣上说,高相公虽然年轻,却也得爱惜身子,所以命小人送来了这披风。”

高俅微微颔首,心中一暖的同时,亦生出了几许歉意。人在其位,有的时候不得不做出一些违心的事,而他做的很多事情,恰恰都是必须欺瞒这位君王的。君臣相得固然是世间佳话,但若真是相得到剖心袒腹的地步,那么,对于谁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对于一个臣子,即便他的出发点是好的。

远远望见福宁殿四周禁卫林立灯火通明,高俅便微微低垂下了头,把事先打好腹稿的说辞稍稍过了一遍,然后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事到如今,里头的三位执政在赵佶面前说了些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应该如何把事情的负面影响削减到最低,如何给天下人一个圆满的交待——赵鼎的用意虽好,却不能让人恶意猜度而坏了大事。

“臣拜见圣上!”

“伯章无须多礼,平身吧!”

这是高俅辞相之后第一次迈进福宁殿的大门,尽管只有区区几个月,却足以让他生出了一种极度陌生的感觉。他起身之后,目光很自然地和对面三人打了个照面。见阮大猷微微颔首,郑居中自得地一笑,而何执中的笑容却带着不少勉强的成分,他顿时对于此间的形势有了些微了解。然而,赵佶为何选择这个时候传召于他,他却依然心中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