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页

“我不是问这个!”高俅见阮大猷会错了意,连忙打断了他的话,一字一句地道,“我问的是,此人心机如何?”

“嗯?”阮大猷这回真的诧异了,连想到自己和何执中几次与其会面的情景,他的心中陡起疑惑,“伯章你的意思是说,这耶律余睹其实是表面豪爽,其实是心思细腻之人?”

“那是自然!”高俅冷笑一声,不疾不徐地说,“辽国两位太后执政,虽然还得用人唯亲,但是,上京留守是何等重要的位子,岂会轻易许人?耶律余睹虽然是仁和太后的妹夫,但仁和太后还同样有一个带兵的姐夫,何必一定要用更年轻的他?再者,如今出使大宋是何等重要的事,那两位太后会放心派一个莽夫?”

“耶律余睹是在做戏!”

阮大猷终于醒悟到了这一点,不觉庆幸自己刚刚没有出面揽下这件事。“他身为堂堂辽国正使,正是闯宫来表明己方的态度。即便他眼下筹码最少,但是,大国的脸面不能丢了,所以,越是情况不妙,他便会越强硬!”

“不错,而且正好符合了他的豪爽做派!”

高俅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随即悠闲自得地道:“这不只是做给我们和圣上看的,也是做给百姓和那些不明就里的官员看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辽国雄踞北方二百年,这威名又岂是等闲,再加上东京城据北方边境不过数百里,一旦有变,你说百姓是否会舍弃盛世繁华而面对战事?你信不信,只消这么一次闯宫,明日上奏联金抗辽的人便会少一半!”

正如高俅所说,耶律余睹在东华门充分发挥了一个典型的契丹宗室的形象,而那个被他强拉来的副使早已被一连串复杂的事态弄得头昏眼花,不知作何是好。不是么,他区区一个汉官,有几个胆子劝阻一位正得宠的郡王?

“女真何许人也,昔日不过是我大辽东部苟延残喘的蛮夷小部,如今纠结一批乌合之众犯我辽东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僭越建国。岂不知,一旦我大辽大发诸道之兵,女真蛮子哪里还有立锥之地?若是宋国皇帝陛下要将那伪金国的使节接来京城,那很好办,我立刻便带着辽国使团回返上京!”耶律余睹几乎是咆哮着怒吼道,“你们走开,我要进宫面见宋国皇帝陛下,我要让宋国朝廷上下都弄清楚,雄踞北方的大辽和区区跳梁小丑的伪金,谁才可能是宋国的盟友!只要大宋接待了女真使节,那么,从今往后,我大辽和宋国便是永远的敌人!”

王恩一早就到了,但此事着实棘手,他身为武臣一向不干预政事,对其中的勾当并不十分清楚,所以一直隐在一边,希望耶律余睹能够知难而退。然而,见事情渐渐闹大,而去政事堂报信的人都回来了两拨,人却没有看到一个,他已经隐约感到有些不对。眼看惊动了不少禁卫,甚至还有宫人内侍在远处张望,他也明白该让这位辽国正使适可而止了。

“郡王乃是辽国重臣,应当知道这些事情自然该由朝议解决!”王恩一闪身大步走上前去,一面朝四周的禁卫做手势,一面在心中掂量着说辞,“郡王要面见陛下,应当在馆内写好奏表,由客省官员陈请,岂有擅自闯宫的道理?难道我大宋使节要去面见辽主,也如此不知礼数地贸然直闯不成?再者,所谓女真使节如今不过是谣传,郡王只凭几句流言便闯宫,未免不把我大宋殿前诸军放在眼里!”

随着他一声叱喝,刚刚还有些畏首畏尾的禁卫全都拔刀出鞘,堪堪在宫门口排成了一个半圆形,只是这一瞬间,一股彪悍的气息便朝耶律余睹狠狠撞去。

耶律余睹行前便了解过大宋的文臣武将,对于王恩这个武臣第一人自然不陌生,而这一刻,曾经有过的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质疑也全都一扫而空。他装作不经意地瞟了周边一眼,见不少人仍在那里探头探脑,便知道自己刚刚最后两句恐吓到了点子上——尽管眼下局势远远还不到狗急跳墙的地步,但是,真正到了腹背受敌的时候,便是死也要拖一个垫背的,他就不信别人不怕!

“那便请王帅代奏大宋皇帝陛下,就说女真使节踏上东京城的时候,便是我告辞返国的时候!”耶律余睹扔下一句硬梆梆的话,随即扭头扬长而去,仿佛丝毫没有把那些闪着寒光的兵器看在眼里。而从始至终没有派上任何用场的副使则僵立在原地,脸上说不清是哭还是笑。副使当到了他这个程度,确实是和空气没什么两样。

王恩却顾不得那个倒霉的副使了,他是不得不放耶律余睹安然离去,无论是向辽国抗议,或是要求治耶律余睹不恭之罪,那都是朝堂上相公们的事,和他无关。但是,今天这场惊动这么大的闯宫大案,他身为殿帅却有说不出的干系,更何况耶律余睹临走前让他代奏的话。可是这位郡王也不会想想,这种话是他能够代奏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