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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赵佶和耶律余睹才算真正打过照面。大朝会那种场合只适合官样文章,无论是赵佶还是耶律余睹,都不曾好生打量过对方,此次有机会自然不会放过。赵佶是君王,居高临下地仔细察看自然很正常,而耶律余睹抬头肆无忌惮地在赵佶脸上扫视,这却有些胆大僭越了。见此情景,旁边的四个臣子都是眉头一皱,而御座上的赵佶却丝毫没有怒色,仿佛对这大胆行径根本就不以为意。

“朕早就听说兰陵郡王乃是辽国宗室豪俊,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仅仅是这胆色,便是常人所不能及也!”

“陛下过奖了!”耶律余睹欠了欠身,昂首挺胸地答道,“外臣自幼便学习弓马射猎,胆子自然比文臣要大些。若不是如此,只怕这一次我国逆臣作乱就会得逞了去!”

辽国内乱的经过,在场众人全都是心中了然,只不过对于耶律余睹的自傲,谁都没心思去反驳。当下蔡京便微微一笑道:“闻听兰陵郡王如今乃是辽国重臣,深得仁和太后信任,这出使大宋的事向来以文臣居多,不知为何会派郡王这样一个少壮武臣?”

这句话既直截了当,又显得有几分莽撞,听在耶律余睹耳中自然是意味非比寻常。他来宋国之前,便仔细研究过大宋的首相次相,深知蔡京此人老谋深算喜怒不形于色,乃是第一等难对付的人,这样一个人挑起这种话头决计不寻常。难道,这是大宋皇帝的意思?

他抬头微微一瞥,见赵佶毫不动容,一颗心又是一沉。但此刻对方已经问了,若是自己左右搪塞,反而显示出小气,他只得把心一横,索性直陈道:“我大辽和宋国向来都是兄弟之邦,永结同好,因此,我朝新君才一登基,两位太后便命外臣出使宋国,希望能够解决以前遗留下的一些问题。两位太后都说了,些许小事拖了那么久,实在不是道理,因此此番赋予了外臣专断之权,不必在一来一回地拉锯。”

蔡京问得直接,耶律余睹答得直接,但在场的大宋君臣都知道,耶律余睹不过说了一半,但是,仅仅这一半流露出来的信息也已经很惊人了。这无疑是说,关于西夏横山一带的纷争,辽国将会不再插手,而岁赐岁贡问题,辽国也可以做出让步。至于其他,则需要看两国之后的诚意了。

初次商谈,赵佶自然不会把话头转到金国上,当下便不咸不淡地先把横山之事摆上了台面。果然,耶律余睹只不过坚持了一会,便在此事上作了让步,言说今后不会再派使节谈及西夏之事。只是,他仍旧留了一个尾巴,言说西夏王后乃是大辽成安公主,倘若她一力求援,国中宗室说不定会自作主张。

对于这一点,赵佶和几个宰相自然能够听出其中真意。李乾顺向辽国求助,只不过是希望辽国在政治和军事两方面对大宋施压,而并不希望辽国大军进入西夏,否则,西夏自李元昊立国以来保持的政治军事独立性就完全没有了。历来都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引狼入室的蠢事,李乾顺自然不会做出来。

两个时辰的舌战过后,耶律余睹便告辞出去,脸上依然是来时那自信的笑容。只不过,在有心人看去,他那嘴角的弧度未免大了些,带上了几分勉强的味道。而高俅更是心有体会,所谓弱国无外交的道理,便是如今的最好印证。即使是辽国这样雄踞北面二百余年的大国,一旦日暮西山,照样是得在形势面前屈服。

耶律余睹既然离开,阮大猷不免笑道:“往日那些辽国文臣出使到这里,往往在礼节上辩驳不清,在廷上还要摆摆大国使臣的架子。这耶律余睹堂堂郡王,这一次却略表谦逊,足可见圣上即位这几年来,我国国力一日千里,而辽国却每况愈下,自然难以再横得起来。”

这赤裸裸的颂圣腔调却没有引起在场其他人的反感,虽然国力一日千里有些夸大,但是,在周围其他邻国都在走下坡路的时候,大宋还能维持一根缓慢上升的曲线已经是很不容易了。相形之下,辽国在辽东屡次失败,又来了一场内斗,内耗阴影还未完全消除的时候,确实是并不足以和大宋抗衡。

“既然辽国已经难以去管西夏的闲事,便让严均趁势进击吧!”赵佶早就在等着这一天,自然不耐烦一次次地拖下去,“西北一向都是无底洞,只要能把党项人打怕了,以后便有了养马之地,也无须在河北京畿等地以良田牧马,而西北的军队更可以调一部分到河北来防戍!灵州、兴庆府,这些地方原本就是我中原之地,怎能一直让外人占据!”

这下西北可以真正解决了!

四个宰臣对视一眼,同时躬身应诺,脸上俱是掩不住的兴奋。一旦兵定西北,大宋便能抽出手来应对其他的局势,而精锐的西军还有其他用武之地。一时兴奋过后,蔡京终究是老谋深算之辈,沉吟片刻便再次上前奏道:“圣上,虽然眼下还没有正式开打,但是依臣看来,西北这一仗多半还是能赢的。然而,一旦真的兵定灵州兴庆府,却还得考虑另一件事。禁军之中派系之争由来已久,一旦西北大定,这些事也该早作考虑!”

一句话说得所有人心中明镜似的透亮,大宋崇文抑武,执掌兵权的武人历来就是防备的对象,尤其是那些在西军之中威名赫赫的将帅世家。战时他们固然是最好的将领,但一旦西线无战事,那么,提防这些西军世家便得摆上台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