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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堂宣府巡抚,摞下地方那么多大事不管,走也走不了,留着又不知道还能不能做官,无所事事的,只好整天介在京里穷晃。

高层如此,还能维持表面平静,但是低级官员却无所顾忌,他们不像高级官员们久经官场老成持重,持政久了分得清孰重孰轻,知道迂回委婉的斗争手段,这些从认字儿就捧着圣贤书灌输了一脑子“礼义廉耻”的书生们,说理论头头是道,可是远没达到“入世”的水平。

真理在自己手中,那还怕什么?皇上不知礼、不守礼,为人臣子的此时不尽臣子之道,不表忠心,那什么时候出头?忠臣不怕死,怕死非忠臣。高级官员顾虑重重推诿不出,那我们自己出面。

弘治十八年进士、刑部主事黄巩,求阅状元舒芬的疏稿后,感到尚未尽切,怕皇帝不够觉悟,于是又独奏一疏,给正德皇帝当头来了一棒子,矛头直指正德宠臣刘瑾,开始扩大打击目标,他的这份奏折成为朝争的导火线,议礼就此变成了议政:“如今天下只知有佞幸权臣,而不虑有陛下。宁肯违忤陛下,而不敢稍抗佞幸。祸本已生,陛下尚不知也,待祸变将起,恐陛下知之晚矣!为陛下计,请崇正学;开言路;正名号及纲纪法度;排除佞幸小人……否则,恐国难已急至眉睫!臣自知此言必为奸佞所不容,斥臣为诽谤朝政,但臣宁死直言,谏请陛下勿为奸佞所误。”

黄巩确是一片忠心,情知此折上奏,必受刘瑾打击,罢官丢命也不稀奇,却仍雄赳赳气昂昂,慨然上书。车驾员外郎陆震,见此奏稿义正辞切,比自己文化水平高,就把自己的疏稿撕碎了,在后边填上了自己的名字,其他位卑官员见状,纷纷签名,联名上奏。

这小官儿批评语气之激烈,丝毫不下于后世著名的狂生海瑞写给嘉靖皇帝的奏疏,正德一肚子火正没处发呢,这封奏折出来,立即让正德也抓住了把柄:“朕失礼违和?罢了,谁叫朕说错了话办错了事呢,朕是自作自受,早知道这样,跪死你这帮孙子!可是你现在扯的也太远了吧?我就是没让你们下跪而已,怎么严重到国将不国了?奸臣,谁是奸臣?”

正德皇帝批转刘瑾惩办,刘瑾见折勃然大怒,手敕刑部收黄巩、陆震等五人下诏狱,逼其认罪。黄巩慨然道:“人生仕宦至公卿,大都三四十年,惟立身行道,斯千载不朽之人。世之人,愿以彼易此何耶!”

陆震四人纷纷应和,刘瑾大怒,首犯黄巩、陆震被拖去廷杖一百,罚跪五日,车驾员外郎陆震身子骨儿弱,打完了拖回狱中没一会儿就死了,黄巩居然咬着牙撑了下来,然后又跪足五日,收拾行李,罢官为民了。

五壮士义举风靡全城,士子们的敬仰尊重,让更多的低阶官员热血沸腾了起来,各种条陈五花八门,居然还有人从议礼煞有介事地提到皇上没有后嗣事,大谈皇帝大婚两年,一后二妃,却始终不见有孕,万一皇上不测,为祸不浅,忧心忡忡地劝告皇上早些立嗣,还暗示皇帝是否请个太医看看,以免误了大事这简直是怀疑皇帝身体有病了,说他不行,是个男人就受不了,何况正德皇帝那毛驴脾气,正德皇帝忍无可忍,奏折留中不发,关心皇上小弟弟的那位臣子,送进大狱挨板子,吃了顿“竹笋炒肉”,打的屁股开花。

状元舒芬意气风发,现在是少壮派中的风云人物,就此事又写了一篇长篇论文,就议嗣一事经过细致慎密的分析,得出一个结论:当今圣上如果不听群臣们的意见,立即反省检讨,那就会得到五代时亡国之君或者建文皇帝那样的下场。

奏折呈上去,舒大人就料定自己必被廷杖致死,遗书写好了,敛衣买回来了,棺材也订了一口,准备给自己办丧事,不料正德皇帝被他们天马行空的离奇想法气的怒极失笑,还以为这个书呆子有点人来疯,脑子已经不正常了,居然放过了他。

但是观其动静的文武官员可不知道皇上心中的想法,一见皇上打了两拨人后,舒芬更为大逆不得的奏折呈上去居然没事,还以为皇上开始服软了,顿时勇气倍增。

两天之内,六部、翰林院、大理寺、行人司、六科、十三道,都察院共一百多个中低级官员向皇帝呈送抗议和劝谏奏疏,语调一致,基本上都是说大明江山即将亡国,如果皇上再不悔改,恐怕死了想找块埋尸体的地方都没有。京城一时人心浮动,官员们无心政事,尽皆加入这场议礼、议政,继而议嗣的莫名其妙之战中。

正德皇帝的无名火终于爆发了,连续多日不上朝的正德开大朝会,当庭怒吼,咆哮如雷,额头青筋之冒,戟指群臣骂道:“朕躬身体欠安,迄今未愈,尔等不知体恤,整日聒噪,一班小臣夸大其词、妖言诽谤,你们整日和朕讲为君之礼,这就是为臣之礼吗?一群混账东西,你们不是要跪吗?那朕就要你跪个够!”

上书的一百多个官员全部奉圣谕在午门罚跪,这些低阶官员本来没资格上朝,可是现在和上朝的文武官员一样很光荣地每天早上到皇宫上班了。一大早,所司衙门的首领官员领着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赶到午门口,锦衣卫点名之后开始下跪。中午不管饭,但是允许家属送饭,跪到傍晚再点名,由其衙门首领官员领回去,然后解散。

内阁和六部九卿等官员不能再表示沉默了,纷纷上书请求皇上赦免,正德皇帝还是留中不发,紧接着又有几位官员继续上书求赦,包括王鏊等老臣,正德回复:“一起去午门跪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