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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出神地道:“那一次,父皇头一次对我发了脾气,他罚我抄写《三字经》三十遍,我只抄了两遍就不耐烦了,于是磨着刘瑾、张永几个识字的太监帮我,他们硬着头皮帮我抄了,我知道父皇一定看得出来,可是他还是故作不知饶过了我。如今想起了好生内疚,我真想让父皇再罚我一次,我就坐在他旁边,认真地抄书给他看。”

朱厚照说的泫然泪下,杨凌听了暗自感动,从古至今宫闱间父子兄弟们勾心斗角的事多了,像这样的父子情深能有几人?

朱厚照说到这儿嘴角一撇,晒笑道:“我跪在大殿上,按着内侍的提醒该上香时上香,该磕头时磕头,该哭时才能哭,我也不知道这是思念先帝还是演给谁看的,吵得我晕头转向,有些人假惺惺的,偏哭得比谁都伤心,真是不耐烦守下去了。”

杨凌暗道:“这些排场礼仪本来就是做给别人看的,也难怪这个蔑视礼仪的小皇帝看不惯。”他灵机一动道:“皇上,你既思念先帝,又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不如今夜就在这里秉烛抄书,把那《三字经》抄足三十遍,以慰先帝在天之灵吧,这样悼念岂不胜过大殿上的三跪九叩。”

朱厚照闻言面上一喜,赞道:“说的对,我把父皇昔年惩罚的抄书今日抄足,父皇在天有灵,看到我真心悔过,一定会非常开心。”

当下朱厚照摩拳擦掌,坐到了龙书案后。如今这龙书案上也铺了一层白绫,杨凌从案旁瓷瓶中取出一卷纸来铺在案上,用翠玉镇纸压好,轻轻研磨着砚台。

朱厚照拈起笔来,瞧见杨凌站在案旁,便道:“你也搬张椅子坐下吧,我知道你巡视宫禁一定比我还要乏得多。”

见杨凌摇头不肯,朱厚照又道:“坐了吧,不必拘于臣礼,现在父皇去了,朕能说知心话的人也就只有你一人了,自从第一眼见你时,我就感觉你与别人不同,你看着我时,既没有畏惧之意,也没有别人那种讨好的眼神,我喜欢这种平常人的感觉,你也坐了吧,一边研磨一边陪我说话儿。”

杨凌听他这么说了,瞧瞧殿内没有旁人,这才答应了,搬了把椅子坐在正德旁边。正德认认真真地默写着百家姓,杨凌在一旁研着磨,仔细端详,正德倒真是写的一手好字。

朱厚照四字一句,写到“酆鲍史唐”时忽然停下了,他端详着唐字半晌,猛地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对杨凌道:“对了,我才想起来,唐姑娘在你府上可还好么?”

杨凌见他瞧着唐字发呆时,心中已经觉得不妙,这时听他出口询问,心中不由咯噔一下,这几日正德还一直没顾上问他,如今看来是瞒不过去了,杨凌只好硬着头皮把鲍副将杀人灭口、唐一仙生死未卜的事对正德说了一遍。

正德听罢怅怅地望着那个唐字许久不语,眼神迷茫茫的,一副若有所失的样子。杨凌想起那天率兵搜到悬崖边见到那沾满鲜血的刀柄,又忆起初在莳花馆遇到的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孩儿,一时也心中伤怜,怅怅然的说不出话儿来,两个人就这么痴痴地坐在那儿,只听得灯花劈剥声响。

朱厚照才是十五岁的少年,对唐一仙初见时产生的朦胧好感和情愫,还没到不可割舍的深厚程度。可是这毕竟是他喜欢上的第一个女孩儿,今日弘治帝驾崩,他的心情本已悲伤到极点,再听了这消息,心中更加失落。

他倒没有迁怒于杨凌,痴痴想了半晌,朱厚照面上忽然浮起一片冷肃的杀气,冷笑着道:“唐姑娘重伤坠崖!鲍尽忱……刘士庸……鲍、尽、忠,好、很好,我记住了……”

朱厚照握笔的手一紧,使劲儿向下一顿,那枝衡水侯店特供的红木狼毫啪的一声断成两半,就在这时,殿门哐啷一声,涌进一群人来,随即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大声道:“皇上……你……你大胆!”

杨凌吓了一跳,什么人这么大胆子敢斥喝皇上?他跳起来向外一看,只见八九个身着孝衣的大臣站在面前,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位识得的大学士也赫然在内,当先厉叱的那位老大人白发白须、老态龙钟,正满面通红,对他怒目而视。

杨凌这才恍然,方才他与正德并肩而坐,不讲尊卑的朱厚照不在乎,可这些臣子们看了会怎么想?正德抬起头来瞧见王琼神情,不在意地道:“王尚书何必惊怒呢,是我……是朕要他坐着回话的,先帝敬重诸位老臣,私苑奏对时必茶座侍候,朕就不能体恤下臣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