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贵的冥后啊,”阿多尼斯的神情只微微起了变化,就足够惊动时刻关注他一举一动的守卫。白杨的化身恭恭敬敬地俯身下拜,“请问有什么,是我们有幸能为你做的?”

过去哈迪斯一向喜静,哪怕是他所居住的宫殿都鲜少被允许有属神涉足。这回却是想在自己忙于公务时也确保冥后感到舒适与安全,破天荒地赐予了几棵最忠心耿耿的白杨化形的精纯神力,而派给千恩万谢的他们的唯一任务,便是精心看护这位同样寡言少语的植物神了。

与其他因冥王的无上威仪而对冥后自然生出臣服之心的从属不同,他们对生来便亲近植物的阿多尼斯的追崇,是由亘古的虔信铸就而出,不会被枯萎的顽症所消磨损耗。

阿多尼斯不愿为难他们:“不设防被的沃土总易招可厌的野猪青睐,对那片我亲手创造出,视若血脉延续的土地,我担心它们已经遭遇麻烦。若是出行没有收到陛下管束的话,倒是想出去走走。”

白杨们笑着回答:“英明的陛下并未限制你的出行,况且他早已预见到这一点,里侧环绕的针松和外侧潺缓的熔岩是专程为受你重视的土地所施下的屏障,哪怕是最擅长跳跃的羚羊也无法骚扰那处乐土,总是有叛逆侥幸得入,也会受到炎烈制裁。”

阿多尼斯没想到哈迪斯会如此周到,半晌才道:“我倒更想在亲眼见证后,再说出那句满意来。”

白杨们自然没有阻止,只默然颔首,自觉地跟随在他的身后。

等他走出多日未曾踏出的寝殿时,冥王专属的马车已然静静地等候在了那里。气宇轩昂的黑马心甘情愿地低下了头。它们不似需要阿波罗费心费力地驾驭的那些烈马般桀骜不羁,对认可的主人总是无比温顺,只有那匹曾被阿多尼斯击伤过腿部的黑马不安地哕哕几声,蹄子原地刨了刨。

阿多尼斯虽不记得它,却感觉特别熟悉,忍不住盯着看了好几眼,才翻身上了马车。

然而还未坐定,他就莫名地探了探身旁,乍看之下分明是空无一物的,可又明确地传达出了一种极其玄妙的亲近感来。

阿多尼斯试探道:“……陛下?”

话音刚落,摘去隐身盔的冥王的身形瞬间便显现在了他眼前,同时很自然地伸手,小心地环住冥后的腰。

“嗯?”

哈迪斯仍是一身叫黑夜都自惭形秽的墨衣,五官深刻的面孔十分英俊,与他的两位弟兄有许多相似之处,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玩世不恭,完美如一尊被巧匠精心雕琢出的大理石像。随动作漾起的袍袂是与黑云争流的海涛,一双沉沉的黑眸定定地凝视着心慕的青年,其中蕴含着深切澎湃的情感和欲念,犹如在暗夜中仰望星辰的鹰鸠,又如在密林中紧攥明灯的旅人。

像是被烫了一下,阿多尼斯转移了视线:“陛下不是正忙于公务吗,又怎么会现身此处。”

哈迪斯不禁回味了下这句话,顿了顿才回答:“自然是为你作陪。”

阿多尼斯丝毫不喜这大阵仗,婉拒道:“既然有白杨们在,大可不必让你劳神。”

冥王斩钉截铁:“他们不及我。”

白杨们齐刷刷地低下了头。

阿多尼斯本以为自己会感到头疼的,待听到对方这理所当然的语气时,却是莞尔了:“……只是在你的领土中稍走几步,又有什么必要大费干戈?我不是不知深浅的弱小牛犊般毫无自保之力,前往的地方也不是有雄狮藏身的危险丘壑。况且身为统率冥土的至高,你已背负了诸多事务,我本就无力辅佐你了,为何还要制造麻烦,增加负担呢?”

他以为这番话足够通情达理,能叫任性的王者回返正途,可最后换来的,只是对方的不解。

哈迪斯低声道:“我想陪伴你,完全是因为爱慕你。迎你为后,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并非是想要你替我分担工作。”

这番表白来得直截了当且毫无预兆,叫阿多尼斯听得脸颊略微发烫:“时光固然可贵,然不死的神祗所拥有的却非短暂如秋蝉眼中的光景,悠长的时光中陪伴可存在于随时随地,不需执着于瞬息片刻。”

哈迪斯听完,微微蹙眉,忽然俯身,偷袭般吻了吻那柔软如花瓣的唇,叹息道:“唯有爱得不深,才会眷恋浅薄。”

阿多尼斯愣愣地出了神。

他渐渐记起了阿芙洛狄特那烦不胜烦的纠缠不休,也是那雷神之杖的主人的觊觎才让他不得不避入冥府,还记得深爱美神而为之不惜变作野猪来谋杀无辜情敌的阿瑞斯,却不曾想过,那被奥林匹斯诸神常年用来为胡作非为所披上的‘爱’这一堂皇外衣,实质上美好如清晨打湿草叶的甘露。